海棠将沉重的石板稳稳垫在一刀不停颤抖的脚尖下。一刀察觉到她的举动,身体微微一僵,竟下意识地想背过身去,似乎不愿接受这份好意。海棠却不理会他那点别扭的倔强,执意将石板调整到最合适的位置。一刀僵持片刻,脚尖传来的酸麻刺痛终究战胜了那点别扭,他极其轻微地、几乎是难以察觉地将双脚踏实落在了石板上。顿时,紧绷的身体稍稍松弛了一些。
海棠见状,唇角轻轻弯了一下,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随即,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赶紧把手在衣襟上用力擦了擦,然后小心翼翼地探入怀中,竟掏出了一个尚且温热的馒头!
她一早便注意到一刀未曾进食,心中记挂,特意在晨训前悄悄藏了一个在怀里。刚才本想向义父求情,却被大哥用眼神制止——她明白,义父对一刀严格要求,是希望他能尽快强大起来,跟上大家的步伐。而大哥,也只是在捆绑时,默不作声地将绳结悄悄松了半分。
她将馒头递到一刀唇边,声音轻轻的,带着孩童特有的清柔:“吃吧。”
一刀下意识地偏头躲开,嘴唇抿得更紧。
海棠却不放弃,执拗地将馒头又往前递了递,几乎碰到了他的嘴唇。
一刀猛地抬起头,汗水浸湿的头发黏在额前,那双总是带着戒备与冰冷的眼睛,直直地望向这个比他还小了近两岁的孩子。在她清澈而坚持的目光中,他沉默了片刻,终于低下头,就着她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大口馒头。
海棠见他肯吃,脸上顿时绽开一个轻快明亮的笑容,仿佛驱散了周遭的阴霾。她依旧高高举着右手,耐心地喂着他。一刀不再抗拒,闷不吭声地一口接一口吃着,咀嚼得很用力,仿佛在和谁赌气,但那紧皱的眉头,却在不知不觉间缓缓舒展开来。
馒头吃了大半,天际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隆隆雷声。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噼里啪啦砸落下来,瞬间连成雨幕,天地间一片水汽朦胧。
“呀,下雨了!”海棠伸出手,冰凉的雨水很快打湿了她的掌心。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急忙将剩下的半个馒头重新用油纸包好,飞快地塞回怀里,然后转身快步跑开。
望着她迅速消失在雨幕中的背影,一刀眼中那刚刚升起的一点微光瞬间黯淡下去,他落寞地垂下了眼睛,唇线紧抿。然而,不过片刻,他终究还是不死心地再次抬起头,目光急切地投向她离开的方向。
紧接着,他的眼中骤然迸发出惊喜的光芒——只见海棠去而复返,怀里抱着一领宽大的、用来遮雨的草席,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积水向他跑来。
她跑到亭边,踮起脚尖,左手费力地将厚重的草席往一刀身上披盖,尽可能为他遮挡风雨,右手则高高举起草席另一角,遮在自己头顶。然后,她望着亭外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暴雨,清了清嗓子,竟用一种极认真的语调,清脆地唱起了一首简单的童谣:“一只青蛙两只眼睛四条腿,扑通一声跳下水;两只青蛙四只眼睛八条腿,扑通扑通跳下水……”
少女清亮而略带稚气的歌声,穿透哗哗的雨声,固执地在这片冰冷的雨幕中回响。她被雨水打湿的鬓发贴在脸颊旁,眼眸却亮晶晶的,带着笑意。
被吊着的少年一言不发,只是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要将这一幕深深烙进心底。他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喉头却像是被什么温热的东西堵住了。一直紧绷的、如同万年寒冰的脸上,竟不由自主地、一点点地融化开来,也漾开一抹极其浅淡、却真实无比的的笑意。
真好。
多年以后,归海一刀仍能清晰地回忆起那个冰冷的雨天,回忆起草庐边亭檐下滴落成串的雨珠,回忆起那领粗糙却干燥的草席,回忆起那个小姑娘被雨水打湿的肩头和那双带着笑意的、亮得惊人的眼睛。
那歌声和笑容,如同撕裂厚重乌云的唯一一缕阳光,不管不顾地、径直照进他阴冷孤寂的心底最深处。
离开娘亲之后,那是他第一次,在滂沱大雨中,明明浑身湿透,心里却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的明朗与温暖。
冰冷的雨丝与温暖的回忆如潮水般退去,归海一刀猛地刹住身形,如同最警觉的夜枭骤然收拢翅膀,悄无声息地伏在一堵高大、阴冷的院墙之巅。墙内,便是令无数人闻风丧胆的东厂核心重地。
他到了。
十六年的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压缩、重叠。当年那个在雨中需要同伴垫上石板、喂予温热的倔强少年,如今已是护龙山庄最锋利的刀刃,悄然抵近了阴森恐怖的东厂。
比预想中更快,但一路奔袭并未让他气息有丝毫紊乱,唯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比这京城的春夜更加寒冷锐利。下方,巨大的厂狱如同匍匐的巨兽,零星的火把在风中摇曳,映照出巡逻番子们拖长的、鬼魅般的身影,甲胄与兵刃偶尔碰撞,发出沉闷而危险的轻响。
胸腔之下,心脏沉稳而有力地跳动着,推动着血液,也翻涌着两个清晰无比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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