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主簿那句话，如同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向了清水谷唯一的破绽。
他脸上那狐狸般的笑容，充满了胜券在握的得意。
在他看来，这个女人之前所有的表演，都即将在这个无法掩饰的秘密面前，轰然崩塌。
李虎等人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肌肉紧绷，几乎是本能地往前踏了半步，将叶蓁蓁护在了身后。
萧衍的眸中，杀意一闪而逝。整个山谷的空气，仿佛都因为他的情绪而凝固，变得森然可怖。
只要钱主簿再多说一个字，他毫不怀疑，萧衍会让他永远留在这片山谷里。然而，叶蓁蓁只是轻轻抬手，按住了萧衍蓄势待发的手臂。
她迎着钱主簿那志在必得的目光，脸上那恰到好处的笑容，竟在这一刻，缓缓地，一点点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与落寞。
她的眼神，不再清亮，反而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雾气，仿佛透过钱主簿，看到了什么遥远而痛苦的回忆。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那声音轻得像风，却重重地砸在了每个人的心上。
“大人……您当真要看吗?”
她的语气，不再是之前的坦然和热情，而是带着一种劝阻，一种不忍。
钱主簿一愣，他预想过对方会惊慌失措，会强词夺理，却没想过会是这种反应。
“怎么?难道那里面，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冷笑着，步步紧逼。
叶蓁蓁摇了摇头，眼中的悲伤更浓了。
“不，大人。不是见不得人，是见了……怕污了大人的眼，扰了大人的心神。
她转过身，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被藤蔓半掩着的洞口。
她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被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单薄，也格外决绝。
“既然大人执意要看，民女不敢不从。”
“只是，民女要提前告诉大人。那里，不是粮仓，也不是什么作坊。她停在洞口，声音低沉而沙哑。
“那里，是我们清水谷的‘义家’。
义冢?
钱主簿和他手下的官差们，全都愣住了。
叶蓁蓁没有再解释，而是亲手拨开了洞口的藤蔓，露出了黑漆漆的洞口。
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混杂着泥土的腥味，扑面而来。
“大人，请吧。
钱主-簿心中疑窦丛生，但话已至此，他若是不进，反倒显得自己心虚了。他一咬牙，命令两个官差举着火把，率先走了进去。
山洞并不深，走了十几步便到了尽头火光照亮了洞内的一切。
这里没有成堆的兵器，没有冶炼的炉火，甚至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
有的，只是沿着石壁，密密麻麻摆放着的一块块粗糙的木牌。
每一块木牌上，都用木炭歪歪扭扭地刻着一个名字，有的甚至只是一个姓氏。
“陈家老三。
“张家小女。’
“王家全户.…”
这些木牌前，还摆放着一些早已干枯的野花和几个粗陶碗，碗里盛着清水。整个山洞，都弥漫着一股肃穆与悲戚的气氛。
跟在后面的官差，看清这一切后，脸上的警惕和怀疑，瞬间变成了震惊与不忍。
钱主簿更是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他引以为傲的官场智慧，在这一刻，显得如此苍白可笑。叶蓁蓁的声音，在他身后幽幽响起，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从逃荒路上开始，饿死的，病死的，被野兽拖走的，被匪徒杀害的…我们没有能力为他们下葬，只能收敛一捧黄土，刻下一个名字，让他们在这山洞里，有个安魂之所。”她的手，轻轻抚过一块木牌，上面刻着“李家丫儿”。
“大人还记得山寨门口那位哭诉女儿被抢走的妇人吗?她的女儿，就在这里。我们活下来的人，每逢初一十五，都会来这里坐坐，跟他们说说话。告诉他们，我们还活着，还把家建起来了。
“所以，民女才说，这里的东西，大人您看不得。”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却充满了无比强大的力量。
“因为这里装着的，是几百条人命的冤屈，是我们这些幸存者，夜夜不敢忘记的噩梦!”
“大人，您现在看清楚了吗?这就是我们清水谷最大的秘密!”
“轰!”
钱主-簿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疼，像是被人狠狠地甩了无数个耳光。他想怀疑，想质问，想找出破绽。
可面对这数百个代表着亡魂的牌位，面对那浓得化不开的悲怆，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若再有半句质疑，就不是官官查案，而是泯灭人性的恶鬼!
身后的官差们，早已低下了头，握着刀的手，也不自觉地松开了，脸上满是同情与敬畏。
“咳……咳咳!”钱主簿狼狈地干咳几声，第一个转身走出了山洞。
外面的空气，从未让他觉得如此清新。
他不敢再看叶蓁蓁的眼睛，也无法再保持那份官僚的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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