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总带着三分缠绵,七分悱恻。雨丝像被谁剪碎的银丝,裹着漫天飞絮斜斜掠过青瓦,在黛色琉璃上洇出一片水光。雪嫣红立在水粉斋的雕花窗前,握着竹伞的指尖骤然收紧,竹骨被攥出细微的裂痕。
檐角铜铃在雨里晃出细碎的响,混着巷口卖花姑娘的吆喝,本该是江南春日最寻常的景致。可袖中那封密信却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她心口发紧。暗卫用鸽羽传书,字迹潦草得几乎辨认不出——烟雨阁据点遭袭,前朝余孽布下天罗地网,慕容云海为护众人,孤身引开追兵,至今生死未卜。
鼻尖忽然漫进一缕甜香,是后堂新蒸的桃花醉胭脂。上好的山桃花瓣捣成泥,拌了蒸馏的花露与蜂蜡,静置七日方能凝成膏状。这是慕容云海最爱的一味,他总说这香气像极了她笑起来的模样,不是那种灼人的艳,是带着暖意的甜,能把寒冬都焐化。
可此刻这甜香却像淬了冰,刺得她眼眶发酸。雪嫣红转身时带到了妆台上的螺钿盒,里面盛着的石榴娇胭脂洒了半盒,殷红的粉末落在青石板上,像极了暗卫信里提到的血痕。
姑娘!小伙计阿春撞开雕花木门时,还带着一身雨水,城西乱葬岗...有人发现具重伤的男子,听形容...像是...像是慕容公子!
雪嫣红正将捣碎的落霞绯与云南白药仔细拌和。这胭脂是她去年新创的方子,取晚霞时分带露的芍药花,花瓣里天然含着的凝血成分,比寻常金疮药更温和,也更适合处理深可见骨的伤口。听到阿春的话,她手一抖,银杵落在玉臼里,芍药粉混着白药溅在袖口,像落了片残破的晚霞。
备车。她声音发紧,却异常镇定,把我药箱里的青黛散和解毒丸带上,再拿两匹干净的细布。
阿春还想再说什么,见她已经抓起竹伞往门外走,只能赶紧应声去备车。雪嫣红的绣鞋踩进巷口的积水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裙摆,她却浑然不觉。马车在泥泞的官道上颠簸,雨帘里的江南渐渐褪去了柔媚,露出几分萧索。乱葬岗的方向飘来若有似无的血腥气,混着雨水漫过车轮,连马蹄都染上了暗红。
姑娘,前面路太滑,马车进不去了。车夫在雨里喊。
雪嫣红掀开车帘,雨丝立刻扑了满脸。她提着药箱深一脚浅一脚往山坳走,绣鞋陷在泥里,每一步都像灌了铅。远远望见那截断裂的无字碑时,她的心跳骤然停了半拍——玄色箭衣的一角从碑后露出来,被雨水浸得发黑,却掩不住那片刺目的暗红。
慕容云海!她跌跌撞撞奔过去,膝盖重重磕在泥水里,溅起的泥点糊了半张脸。
男人倚着断碑,肩胛处插着三支箭,箭羽还在微微颤动。玄色衣料被血浸透,贴在身上勾勒出精瘦的轮廓,却毫无生气。他手里还死死攥着半张染血的密信,指节泛白,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脸上的银质面具歪在一边,露出的半张脸苍白如纸,唇瓣却泛着乌青色——那是中了乌头毒的征兆。
傻子...雪嫣红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颤抖着撕开自己的裙摆,素白的绫罗被扯成布条。现代急救课上学的知识在脑中飞速盘旋,压迫止血、清理伤口、防止毒素扩散...她扯下颈间绣着并蒂莲的丝帕,又摸出随身携带的烈酒,将布条在酒里浸过,狠狠按在伤口周围。
唔...慕容云海闷哼一声,染血的手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的眼睫颤了颤,勉强睁开一条缝,声音气若游丝:别...碰毒箭...
不碰怎么救你?雪嫣红红了眼眶,却硬是没让眼泪掉下来,你要是死了,谁来买我的胭脂?
雨越下越大,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雪嫣红咬开随身的药囊,倒出青灰色的粉末。这青黛散是她用青金石细细研磨成粉,再拌了薄荷汁液制成的,不仅能消毒,更能麻痹伤口减轻痛楚。指尖触到他滚烫的肌肤时,慕容云海忽然低低地笑了,染血的唇畔扬起熟悉的弧度,像极了他每次来买胭脂时,看她为了新方子蹙眉的模样。
原来...你连救人都像在调胭脂。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惯有的戏谑。
雪嫣红手一顿,眼眶更热了。她没说话,只是加快了动作,将青黛散均匀撒在伤口周围。拔箭的瞬间,黑血喷涌而出,溅在她月白色的衣襟上,像开了几朵凄厉的墨梅。她顾不上擦拭,迅速将混着落霞绯的纱布层层缠绕,又从怀中掏出两粒蜜丸——那是用蜂蜜裹着的解毒丹,特意做得甜些,好让伤者容易吞咽。
张嘴。她把药丸递到他唇边。
慕容云海却盯着她发间凌乱的步摇。那支点翠步摇是他前几日送的,上面镶着的珍珠在雨里闪着微光。他忽然想起初见那日,她也是这样倔强又认真的眼神,把最珍贵的石榴娇胭脂配方拍在他面前,说:这方子给你,往后烟雨阁的胭脂,我水粉斋包了。
那时他还戴着面具,只露出一双含笑的眼,故意逗她:雪老板就不怕我是来偷方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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