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初雪总带着三分矜持,三分凛冽,余下的四分,都化作了簌簌飘落的温柔。
水粉斋的黛瓦最先接住这份馈赠。青灰色的瓦垄本是沉寂的,被六角冰晶一覆,便像忽然醒了过来,泛着清冷的光。檐角的铁马被雪压得低了些,偶有风过,才勉强挣出一声细碎的叮咚,旋即又被落雪的沙沙声吞没。
雪嫣红立在窗边,呵出的白雾在冰花斑驳的窗棂上凝成一小片水雾。她指尖微凉,轻轻拂过案上那只冰裂纹瓷瓶。瓷质温润,冰裂纹路如老树虬枝,蜿蜒交错,藏着时光沉淀的韵致。瓶中封存的落英雪胭脂正静静沉淀,胭脂膏体是极淡的粉白,近看才见其中掺着细碎的银星,那是鲛绡碎屑与珍珠粉交融的痕迹。
她制这胭脂,用了三年。
初雪时节的白梅要趁晓露未曦时采撷,花瓣上还凝着冰碴,带着彻骨的清冽;天山雪莲需得托人远赴雪域,在冰缝中寻那一点嫣红,取其最中心的莲心,方能得那股子韧劲儿;鲛绡是南海进贡的珍品,剪碎时需得屏息凝神,否则那如烟似雾的碎屑便会随风而散;珍珠粉更是要亲手碾磨,从选取圆润的南海珠,到以玉杵细细研磨成粉,光是去其腥气,便用了十二道工序。
旁人都说她疯魔,制一款胭脂竟费这般心力。雪嫣红却只是笑,指尖捻起一点珍珠粉,看它在阳光下流转着柔和的光。他们不懂,这胭脂里藏着的,何止是香料与珍材。
开盖时,冷香便会袅袅升起,先是白梅的清苦,再是雪莲的微甘,最后沉淀为鲛绡与珍珠的温润,恰似她初见慕容云海时,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神秘身影。
那日也是初雪,水粉斋刚上了新制的醉流霞,她正低头用银簪调试膏体的浓度,忽闻门上铜环轻响。抬头时,便见一个玄衣男子立在门口,身形挺拔如松,脸上覆着一张青铜面具,遮住了大半面容,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和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
听说水粉斋的胭脂,能描出人心底的颜色。他声音低沉,像雪落在松枝上的闷响。
雪嫣红当时正蘸了点醉流霞在腕间试色,闻言抬眸,撞进他眼底的风雪。客官想要什么样的颜色?
能配得上初雪的颜色。他说。
她后来想,或许就是那一刻心动了。否则怎会将三年心血都倾注在一款胭脂里,还鬼使神差地在胭脂盒夹层里,藏了用金疮药与止血草调配的救命散——那是她听闻江湖险恶,特意为常在刀剑上讨生活的他研制的。
窗外的雪又密了些,将水粉斋的飞檐勾勒出一道柔和的银边。雪嫣红正欲将瓷瓶收入妆奁,忽闻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雕花木门一声被撞开,暗卫一身风雪闯了进来,玄色劲装染着暗红的血迹,脸上是掩不住的惊惶。
雪姑娘!阁主重伤,速来!
一声轻响,雪嫣红手中的羊毫笔骤然折断。狼毫笔尖的朱砂墨汁滴在素绢上,像一滴猝不及防的血,迅速晕染开来,刺目的红在雪光映衬下,格外惊心。
她没有片刻迟疑,抓起案上那只装着落英雪的紫檀木药箱便冲进风雪。披风的系带松了,被寒风卷着拍打在身后,她却顾不上去系,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疼得发慌。药箱里的瓷瓶碰撞着发出轻响,像是在催促,又像是在叹息。
城郊的破庙隐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原里,断壁残垣上覆着厚厚的积雪,檐角垂着冰棱,像一柄柄倒悬的利刃。雪嫣红推开门时,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混着雪的冷冽扑面而来,呛得她几欲作呕。
慕容云海斜倚在残破的壁画前,那幅绘着飞天的壁画早已斑驳,此刻被他身上渗出的血一染,竟生出几分诡异的艳丽。他的玄色衣袍被利刃划得支离破碎,露出的皮肉上翻着,深可见骨。脸上的青铜面具也裂开了半道缝,边缘染着暗红的血,衬得那双露在外面的眼,愈发显得苍白。
三支透骨钉穿透了他的肩胛,钉子尾部的倒钩没入血肉,周围的衣料已被血浸透,凝成深色的硬块。暗红的血迹从他身下蔓延开来,在雪地上蜿蜒成河,最后与庙外的积雪融为一体,触目惊心。
慕容云海!雪嫣红跪倒在他身侧,膝盖撞在冰冷的地面上,疼得她眼前发黑,却顾不上揉。她颤抖着伸出手,想去扯开他染血的衣襟,指尖刚触到布料,就被他猛地攥住了手腕。
他的手冰凉刺骨,指腹的薄茧蹭过她的皮肤,带着血腥气的指尖擦过她因急切而泛红的眼角。别用...落英雪...他声音微弱,气若游丝,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那是你最珍爱的...
话未说完,他便剧烈地咳嗽起来,喉间涌上的鲜血再也忍不住,地一声溅在她新制的月白襦裙上。那抹红像雪地里绽开的红梅,突兀而决绝。
雪嫣红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砸在他染血的手背上,迅速晕开一小片水渍。她咬着唇,将唇瓣咬出深深的牙印,才没让哽咽声溢出喉咙。少废话!她猛地抽回手,从药箱里翻出烈酒和纱布,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这胭脂本就是为救你才制的!你敢死,我就把它砸了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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