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跟着王德安穿过太医院前庭时,青石板缝里的青苔滑得他靴底一歪。前庭两侧的医舍都是朱漆门楣、雕花窗棂,连台阶上的铜钉都擦得锃亮——那是太医院正五品以上医官的居所。而他们此行的终点,在太医院最北端的拐角,隔着半里地的距离,连风都带着股潮湿的霉味。
“到了。”王德安停在一扇半掩的门前,指尖叩了叩门楣上蒙灰的铜牌,“杂役医房”四个楷书早已被岁月浸得模糊,像块被反复擦过的旧绢。
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凌云抬脚迈进去的瞬间,霉味裹着潮湿的土腥气劈头盖脸砸下来。他眯了眯眼,借着门外的光看清屋内:一桌一榻占据了大部分空间,桌子是榆木的,桌角裂着寸许长的缝,抽屉把手上缠着磨损的布条;榻上铺着张粗布褥子,表面沾着星星点点的药渣,想来是上任杂役留下的。墙角堆着半袋糙米,麻布袋破了几个洞,米粒混着黑褐色的虫屎漏出来,在地上积了薄薄一层。
“大人……”王德安皱着眉后退半步,手在鼻子前拼命扇动,“这味儿……要不小的去跟司设监求个情?换个干净的屋子?哪怕是偏殿的耳房也行啊!”
凌云没说话,蹲下身捻起一点漏在地上的糙米。米粒呈暗黄色,表皮起了毛,凑到鼻端闻,是股陈腐的哈喇味——像放了三年的旧书,又像晒焦的稻草。他捏着米粒站起身,指尖蹭过桌角的裂缝,留下一道浅灰的印子:“不必。”声音平静得像晒在绳上的粗布,“太医院规矩如此,我初来乍到,住这儿正好。”
王德安欲言又止。他跟着凌云从应天府的医馆调入太医院,亲眼见过这位年轻医正的手段——前日在坤宁宫,他仅凭一根丝线就辨出皇后的脉象,连周院使都哑口无言。可太医院的等级壁垒比紫禁城的宫墙还高,二十年前,凌云这样的“野路子”能进太医院已是破天荒,如今又得罪了周院使一派,能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已是烧高香了。
“那……小的先去给您打盆热水?”王德安搓了搓手,转身要走。
“等等。”凌云叫住他,从袖中摸出个瓷瓶塞过去,“这是我从老家带的薄荷膏,你贴在鼻下,能压一压这味儿。”
王德安接过瓷瓶,指尖碰到凌云的手——那手很凉,像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他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什么,揣着瓷瓶退了出去。
门吱呀一声合上,屋内又陷入昏暗。凌云点燃桌上的油灯,火苗晃了晃,照亮墙上一幅褪色的《伤寒杂病论》拓片。他走到榻边,掀开粗布褥子,下面铺着层干草,草里藏着几只潮虫,见了光立刻窜得无影无踪。
案头的药臼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尊粗陶臼,臼壁裂着几道缝,底部粘着半干的药渣——呈暗褐色,凑近闻有股苦杏仁味。凌云用指尖挑了一点,放在鼻端:“是防风,混着荆芥。”声音里带着点专业性的惋惜,“前任杂役倒也算用心,就是……”
窗外传来脚步声。凌云抬头,透过糊着旧纸的窗棂,看见两个太医官捧着药箱走过。其中一个尖细的声音飘进来:“哟,那就是新来的凌医正?住杂役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另一个嗤笑:“听说他昨天还想碰皇后的药案?也不看看周院使的脸有多黑!”
凌云的手指顿了顿,随即继续翻药典。纸页的沙沙声里,他想起朱元璋昨日的话:“若再让娘娘有失,朕要你全家陪葬。”——这哪里是警告?分明是逼他把根扎进太医院的泥里,看清那些藏在药柜背后的脏事。
是夜,凌云就着油灯翻药典。糙米熬的稀粥盛在粗陶碗里,米虫在粥面浮成细小的黑点,像撒了把碎芝麻。他舀起一勺,缓慢送进嘴里,咀嚼时能尝到米芯的硬,还有股淡淡的霉味。他想起灾年的冬天,自己在义诊棚里给灾民熬粥,米不够,就加了把观音土——观音土是涩的,却能填肚子。相比之下,这碗粥,已经是天上地下了。
更让他在意的是药材供给。次日清晨,负责送药的杂役是个满脸痘印的小子,拎着个破布包甩在桌上:“周院使吩咐,凌医正的药材按杂役份例——每月一两陈皮、半钱甘草,余下自便。”
布包打开的瞬间,凌云的眉峰皱成了川字。陈皮是五年前的旧货,掰开能看见内里的虫蛀痕迹,像爬满了白色的小蛇;甘草更糟,颜色发黑,捏一把碎成粉末,落在桌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他捏着甘草,指节泛白——不是心疼药材,是皇后脉案所需的人参、川贝、雪蛤,一概没有。没有这些,连基本的润肺固本都做不到。
“知道了。”他垂眸应下,将破布包收进柜子。指尖碰到柜门的铜锁,锁孔里塞着半根头发,想来是上任杂役留下的。他抽出头发,扔在地上,听见门外传来太医院医官的笑谈:“那野路子昨儿半夜还在翻药典?怕不是想偷学我们的方子?”
凌云握笔的手一顿,墨汁在脉案上晕开个小团。他盯着那团墨迹,忽然笑了——朱元璋要的,怕就是看他如何在泥里扎根。他要的不是舒服的屋子、上等的药材,是看清太医院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缝隙里的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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