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狝,大明皇室每年一度的盛典,意在砥砺皇子皇孙的骑射之术,亦是对皇家威仪的一次盛大展演。朔风如刀,卷起漫天枯黄的牧草。太子朱标,身着玄色骑射服,身姿挺拔如松,正引弓待发。他已是第三次挽弓,弦如满月,目光却微微涣散,以往百发百中的精准,今日却失了准头,箭矢偏离靶心数尺,无力地钉入草垛。
“殿下,风大了,今日恐不适宜再射。”随侍的伴读小心翼翼地提醒。
朱标皱了皱眉,强撑着再次催马向前。然而,坐骑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不适,忽然受惊,前蹄高高扬起,将他狠狠掀翻在地。朱标闷哼一声,双手本能地按住胸口,随即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口中竟溢出一缕刺目的鲜红。
“殿下!”太医院首座刘院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过来,一把扶住他,声音因惊骇而尖锐,“快!快传御医!殿下旧疾复发,需立刻回宫静养补身!”
一时间,羽林卫、太监、宫女乱作一团。朱元璋闻讯,龙颜大怒,策马赶到,见儿子面色惨白,气息奄奄,当即斥责左右侍卫护卫不周。
就在这混乱之际,一道玄色身影挤入重围。凌云拨开众人,径直跪在朱标身边,搭上了他的腕脉。他的指尖在朱标腕上停留片刻,眉头便紧紧锁起。脉象浮大而中空,重按则软弱无力,如水上浮萍,全无根基。这绝非刘院使所言的“先天体虚”,更像是……一种被强行灌输、堆积过度的壅滞。
他的目光如电,扫向朱标腰间。那里挂着一个精致的鹿茸荷包,鹿茸的腥膻之气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隐约可闻。凌云心中了然,冷声道:“殿下这并非‘虚’,而是‘实’。是‘虚不受补’之实!再这样补下去,殿下的心肺,恐怕真要炸了!”
“放肆!”朱元璋勃然大怒,龙袍一挥,几乎要掀翻凌云,“太医院伺候太子二十年,岂有你信口雌黄之理!来人,将此狂妄之徒拿下!”
“陛下且慢!”凌云毫无惧色,从怀中取出一卷厚厚的脉案记录,高高举起,“请陛下查验太子近三年的脉案!每月十斤人参、五斤鹿茸、三斤海马……这些虎狼之药,悉数进了太子殿下的脾胃!殿下脾胃虚弱,早已被这些滋腻之物堵得水泄不通,气血如何能周流全身?这岂是治病,这是在慢性下毒!”
东暖阁内,气氛凝重如冰。朱元璋端坐于龙案之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刘院使及一众太医院官员跪了一地,为首的刘院使须发皆张,声色俱厉:“陛下!凌云妖言惑众!太子殿下自幼体弱,乃天生心肺不足,唯有用温补大法,方能续命!他说的什么‘壅滞’‘下毒’,纯属一派胡言!”
“胡言?”凌云出列,神色平静,将一幅亲手绘制的《心肺功能图》展开在御案前,“陛下请看。心主血脉,肺司呼吸,二者相辅相成。殿下如今的脉象,是浮大而虚,乃是水湿之邪困遏肺气,导致宣降失司;其舌苔厚腻,口中异味,皆是脾胃壅滞,运化失职之象。这种情况下,再用参茸等大补之物,无异于在已经泛滥的河堤上再加堤坝,只会让水患更加严重!”
“那你倒是说说,如何‘通’?”朱元璋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凌云,“总不能看着太子日渐衰弱,束手无策吧?”
“减参茸,增清利;停厚味,导滞气。”凌云提笔蘸墨,在图旁迅速写下药方,“山药、莲子、百合,皆为平补之品,健脾而不腻;更重要的是,要为殿下制定一套晨起导引之术,宣肺理气,活血通脉。”
“导引术?”刘院使嗤笑一声,“殿下乃储君,将来要统御万民,岂能如贩夫走卒般做那伸胳膊蹬腿的粗鄙体操?”
“储君更要强健体魄!”凌云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声音陡然拔高,“臣请立‘太子医案’,以三月为期!三月后,若殿下气色未见好转,臣提头来见!若略有起色,太医院当奉臣之法为圭臬,革新太医学风!”
满阁寂静。朱元璋凝视着凌云,又看了看地上跪着的刘院使,最终缓缓开口:“准了。朕给你们三个月。若无效,你们太医院,提头来见!”
格物阁的密室之内,烛火通明。凌云铺开一张巨大的宣纸,笔走龙蛇,绘制着一幅《导引图》。他并非凭空创造,而是将道家养生之术与中医经络理论相结合,去芜存菁,化繁为简。
“此为‘八段锦’,分八式,每日晨起操练。”凌云一边画,一边对侍立一旁的朱标解释,“第一式,‘两手托天理三焦’,向上拉伸,可舒展胸肺,打开气机;第二式,‘左右开弓似射雕’,扩胸展肩,如拉强弓,能强健心肺,疏通肝胆经……”
朱标听得兴致缺缺,他自幼熟读诗书,对这些“奇技淫巧”颇不以为然:“这比背《尚书》还累,有何用处?”
凌云放下笔,站起身,亲自示范:“殿下看。”他深吸一口气,双臂缓缓向上抬起,掌心相对,仿佛托举着无形的重物,同时脚跟微微抬起,气沉丹田。“导引术非体操,乃是‘以形引气,以气养神’。气顺了,血就通了,肺腑自然就舒服了。殿下乃储君,日理万机,更需要一副强健的体魄来支撑。”
朱标将信将疑,跟着比划了两下,只觉得浑身别扭。但在凌云严厉的目光下,还是硬着头皮学了起来。三日后,当他能勉强连贯地做完第一遍时,竟惊奇地发现,练完后浑身微微出汗,胸中那股挥之不去的憋闷感,竟消了大半。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看向凌云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些许探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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