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冬夜。
颁奖典礼的喧嚣仿佛还黏在耳膜上，挥之不去。香槟的气泡，闪光灯的灼热，无数张恭喜的笑脸，还有手中这尊沉甸甸的、造型冷硬的银熊奖杯——这一切都构成了一个名为“成功”的盛大幻境。
顾言琛坐在返回酒店的礼宾车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奖杯冰凉的边缘。车窗外的城市流光溢彩，古老的建筑在积雪和灯光的映衬下，像一幅精心绘制的油画，美丽，却与他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玻璃。杨睿坐在他旁边，还在兴奋地打着电话，语气激昂地与国内媒体沟通着通稿的细节，每一个字眼都透着扬眉吐气的快意。
“对，没错！二封！影史留名！……哈哈，辛苦大家，回去再聚！”
顾言琛闭上眼，将头靠在冰凉的车窗上。疲惫如同深海的暗流，从四肢百骸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这尊奖杯，是他渴望已久的证明，是无数个日夜煎熬、无数次自我较量的成果。他应该感到狂喜，感到志得意满，感到……充实。
但为什么，心底那片空旷的荒漠，非但没有被成功的雨水滋润，反而显得更加死寂了？
车子在酒店门口停下，又是一小波守候的媒体和粉丝。他瞬间睁开眼，脸上已经挂上了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疲惫却依旧得体的微笑。他熟练地应对着，签名，简短地回答几个问题，然后在酒店保安和杨睿的护送下，穿过人群。
“言琛，你先回房间休息，剩下的事我来处理。”杨睿拍了拍他的肩膀，眼里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与激动，“今晚好好享受这份荣耀！你值得！”
顾言琛点点头，没有多言，转身走进了通往顶套房的专属电梯。梯门合上，将外面的一切喧嚣彻底隔绝。镜面般的梯壁映出他此刻的身影——高级定制的黑色礼服，一丝不苟的发型，俊朗却没什么表情的脸。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这身华服，这尊奖杯，这个“影帝”的头衔，像一层精心打造的金色铠甲，将他包裹得严丝合缝，也将他与真实的世界隔离开来。
“叮——”
顶层到了。走廊铺着厚厚的地毯，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寂静得可怕。他拿出房卡，刷开那扇厚重的、价值不菲的实木门。
套房极大，极尽奢华。客厅的落地窗外，是柏林璀璨的夜景，灯火蜿蜒如河，远处的柏林电视塔像一个沉默的巨人。房间里，酒店经理早已贴心地点亮了所有氛围灯，桌上摆放着冰镇好的香槟和精致的果盘，甚至还有一束娇艳欲滴的红玫瑰。
一切都很完美。
完美得像一个样板间，没有一丝烟火气，也没有一丝……人气。
他将奖杯随手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他扯下领结，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仿佛这样才能喘过气来。
没有开主灯，他径直走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那片不属于他的繁华。玻璃上模糊地映出他孤独的剪影。
成功了。
然后呢？
这个问题，像一枚冰冷的针，刺破了他用理智和忙碌构筑起的屏障。记忆不受控制地翻涌起来。
他想起了第一次拿到有分量的最佳男配角奖时，他激动得整晚没睡，拿着那个小小的奖杯，在租来的、只有二十平米的房间里来回踱步，恨不得告诉全世界。那时，他身边还有几个同样怀揣梦想、挤在狭小空间里互相打气的朋友。他们用廉价的啤酒庆祝，畅想着未来，眼里有光。
而如今，他站在了更高的顶峰，拥有了更多，身边却好像……什么都没剩下。
那些曾经的朋友，早已在岁月的洪流中走散，或因地位悬殊而自觉远离。杨睿是尽职的伙伴，但终究隔着雇主与雇员的那条线。父母……他拿出手机，屏幕上有母亲发来的简讯：“儿子，恭喜。注意身体，勿念。”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带着知识份子特有的克制与疏离。父亲大概连颁奖礼直播都没看。
他倒了小半杯香槟，金色的液体在杯中摇曳，气泡细密地上升，然后破裂。他喝了一口，冰凉的，带着微涩的果香，滑过喉咙，却品不出任何喜悦的滋味。
这偌大的、华丽的套房，像一个精致的牢笼。奖杯在黑暗中反射着窗外零星的光，像一只冷漠的眼睛，注视着他的孤独。
他走到沙发旁坐下，身体深陷进柔软的皮质里。疲惫感变本加厉地袭来，不是身体的，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倦怠。他得到了认可，赢得了荣誉，站上了无数人梦寐以求的位置，可为什么，感觉却像是弄丢了什么更重要的东西？
他想找个人说说话，不是关于工作，不是关于奖项，只是想分享一下此刻这种复杂难言的心情。翻遍通讯录，那些名字要么是工作需要维系的关系，要么是许久未联系、早已不知从何谈起的旧识。
没有一个，可以让他卸下所有防备，坦露这份“成功后的虚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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