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不能明着对抗圣意。那无异于以卵击石,不仅自身顷刻覆灭,所有的线索也将随之彻底埋葬。
唯一的出路,便是阳奉阴违。
表面放缓,实则加紧;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他坐到书案前,铺开纸张,开始研墨。动作不疾不徐,心思却已飞速运转。
首先,他需要一份足以向皇帝、向朝野“交代”的进展。他提笔写下命令,要求下属加大力度排查旧城区所有可能的销赃渠道,尤其是那些背景复杂、可能与江湖人物有牵连的当铺、古玩店。同时,命画师根据目击者的零星描述,进一步细化茂儿爷的体态画像,在全城范围内,尤其是旧城区,进行秘密张贴,悬赏缉拿。这些举措,合乎常理,任谁也挑不出错处,足以显示他李大人正在“恪尽职守”。
这是“阳奉”,是做给所有人看的戏码。
然后,是“阴违”的部分。他取过另一张特殊的、不加官印的私人信笺,用极其隐晦的言辞,写了一封短信。信是给他在静水县时一手提拔、绝对忠诚的旧部,如今在刑部档案司担任低级书记官的陆明。信中只提及,因查案需要,欲了解一些前朝官员任免的“惯例”和“旧例”,请陆明方便时,帮忙留意一下与已故宰相张世荣(他故意用了已故的、但同样姓张的官员名字作为掩护)同期、且在吏部或宗人府有过特殊记录的人员名单,尤其是那些突然升迁或贬谪的个案。他相信,以陆明的机敏和对他的了解,定能明白这“旧例”实指太子被废前后那段时期的人事动荡。
这封信,他不会通过官驿发送,而是会动用他早年布下的一条极其隐秘的私人渠道。
写完信,他用火漆封好,在上面做了一个只有陆明才能识别的暗记。
接着,他需要梳理手中已有的、关于太子旧案的碎片信息。他闭目凝神,将所有细节在脑中一一过筛:第二鸿对玉佩异乎寻常的重视;茂儿爷专挑与张世荣派系有关、且多有劣迹的官员下手;济贫院收到的、疑似赃款的银两;老太监口中关于玉佩与皇室血脉的关联;以及,最关键的是,他从宫廷旧档中查到的,那寥寥数语却重若千钧的记载——“龙凤呈祥玉佩,乃嫡系血脉信物”……
所有这些,都隐隐指向那个令人难以置信,却又越来越清晰的推论:茂儿爷,或者他背后的“老土匪”,极可能就是当年太子冤案的受害者,甚至是……太子的后人!
这个想法让他自己都感到一阵战栗。若果真如此,那么茂儿爷的所作所为,就不仅仅是“义盗”那么简单,更是一场持续了十数年的、悲壮而隐秘的复仇与昭雪之路。
而自己,此刻正站在揭开这惊天秘密的门槛上。
夜色渐深,衙署内愈发寂静。李致贤吹熄了大部分灯烛,只留书案上一盏孤灯,跳跃的火苗将他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显得孤寂而坚定。
他铺开一张京城详图,尤其是旧城区的部分。根据之前复盘案发地点得出的规律,茂儿爷的活动范围确实多围绕于此。他拿起朱笔,在几个关键区域画上圆圈。这些地方,鱼龙混杂,巷道纵横,确实是藏身的绝佳地点。他决定,明日便以“体察民情”为名,再次微服前往这些区域。这一次,目的更加明确——不仅要寻找茂儿爷的踪迹,更要留意任何可能与“前朝旧事”、“太子”相关的蛛丝马迹。比如,那些开了几十年、见证过风风雨雨的老店,那些看似落魄、却可能知晓内情的老吏或遗老……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游戏。他必须在皇帝和张世荣(如果他真是幕后黑手)两股巨大势力的夹缝中穿行,既要瞒过上面的眼睛,又要避开下面的暗箭。一步踏错,便是灭顶之灾。
“咚——咚——咚——”远处传来三更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传得格外悠远。
李致贤揉了揉有些发胀的眉心,正准备收拾歇息,明日再行谋划。忽然,他耳廓微动,捕捉到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夜风吹拂、也不同于更夫走动的声响。
那声音,来自窗外庭院的角落,像是夜猫蹑足踩过落叶,又像是……有人刻意放轻的呼吸。
他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但面上不动声色,依旧慢条斯理地整理着书案上的卷宗,仿佛毫无察觉。眼角的余光,却已如鹰隼般锁定了那扇他之前推开透气的窗户。
是谁?
皇帝的密探?张世荣的耳目?还是……其他什么人?
那细微的声响只出现了刹那,便消失了。庭院里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他的错觉。
但李致贤知道,那绝非错觉。
他放缓了呼吸,手悄悄移向书案下方,那里藏着一把他用以防身的短刃。冷汗,再次从背脊渗出。
自己这“阳奉阴违”的决定方才落下,暗处的眼睛,难道就已经盯上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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