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柱子。” 他忽然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和情绪的压抑而有些沙哑。
一直守在殿门口,紧张关注着这边动静的小柱子,立刻小跑过来:“奴婢在!”
“磨墨。” 嬴政命令道,目光依旧没有离开竹简。
“诺!” 小柱子不敢多问,连忙取出上好的松烟墨和一方端砚,注入清水,开始小心翼翼地研磨起来。墨锭与砚台摩擦发出的均匀沙沙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墨磨好了,浓淡适中。
嬴政抬起头,看了小柱子一眼,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你退下吧。没有寡人的吩咐,任何人不得入内。”
“诺!” 小柱子躬身应道,担忧地看了一眼自家大王那在烛光下显得异常坚毅的侧脸,默默地退出了殿外,并轻轻带上了门。他守在门口,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大王独自一人要做什么。
殿内,只剩下嬴政一人,和跳动的烛火。
他没有使用吕不韦安排的那些记录政务的特定竹简,而是从书案下方,取出了另一卷空白的、质地普通的竹简。他提起笔,蘸饱了浓墨,然后,屏息凝神,开始用工整而略显稚嫩,却异常坚定的小篆,一笔一划地抄写起来。
他抄写的,正是《韩非子》中那些让他心神激荡、如同找到知己般的精华段落。
“……凡人主之国小而家大,权轻而臣重者,可亡也……” (大凡君主的国家弱小而被大臣的封地强大,君权轻而臣权重的,可能灭亡。)
“……大臣之门,唯恐多人……” (大臣的门下,只怕人多势众。)
“……爱臣太亲,必危其身;人臣太贵,必易主位……” (宠爱臣子太过亲近,必然会危及自身;臣子地位太高,必然会篡夺君位。)
他不仅抄写,更在段落间隙,用更小的字,写下自己的感悟和疑问。
在“权轻而臣重者,可亡也”旁边,他写下:“吕氏?”
在“大臣之门,唯恐多人”旁边,他写下:“相府门客三千?”
在“人臣太贵,必易主位”旁边,他写下:“仲父?假父?”
笔尖划过竹简,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这个过程,缓慢而专注。不再是简单的抄录,而是一种情绪的宣泄,一种意志的锤炼,一种将冰冷理论融入自身血脉的仪式。他将所有的愤怒、屈辱、不甘和警惕,都凝聚在了那笔尖的方寸之间,刻入了竹简,更刻入了自己的灵魂。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窗外的夜色愈发深沉。烛火燃尽了一根,他又亲自点燃了另一根。手因为长时间握笔而微微酸痛,但他毫不在意。
当最后一笔落下,他缓缓放下了笔。面前的竹简上,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既有韩非的冷语,也有他嬴政的血誓。
他抬起头,望着那跳动的、仿佛永不知疲倦的烛火。火光在他幽深的瞳孔中闪烁,映照出一片冰冷而坚定的光芒。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但在寂静的殿内,却无比清晰地回荡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胸腔最深处挤压出来,带着铁与血的味道:
“今日之屈辱,朕将铭记于心。”
他不再自称“寡人”,而是用了那至高无上、充满独断意味的“朕”!仿佛在向自己,也向这无形的命运宣告他的决心。
“吕不韦,赵姬……” 他念出这两个名字,语气平静,却蕴含着滔天的寒意,“尔等今日之所为,他日必百倍奉还!”
这不是少年负气的狠话,而是一个未来帝王,在孤独和压迫中,立下的最冷酷的誓言。
最后,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宫殿的墙壁,望向了那无边无际的、属于秦国的疆域,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这秦国之权,终将完全归于朕手!”
他一字一顿,如同宣誓:
“无、人、可、夺!”
话音落下,殿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还在跳动,将他年轻却已布满风霜(内心的风霜)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
少年的稚气,在这一夜,如同被烈火灼烧过的残雪,迅速消融、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王者的、冰冷的理智,和一种属于猎手的、隐忍的决绝。
他知道,现在的他,还需要时间,还需要力量。他必须比吕不韦更有耐心,更善于学习,更懂得隐藏,更精于算计,更懂得如何等待那致命一击的时机。
他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靠父王、母后、仲父的稚子。
他是一头被囚禁在冠冕牢笼中的猛虎,正在默默地磨砺着自己的爪牙,等待着挣脱枷锁、咆哮山林的那一天。
夜色,还很长。但他的路,已然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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