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没等阿江再开口,秀忠突然晃了晃脑袋,眼里的迷茫被急切取代。他猛地上前一步,抓住阿江的手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声音里带着残存的醉意和侥幸:“太阁……太阁算什么!你姐姐呢?淀殿来信了没有?”
他的手在发抖,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她是大阪的主母,跟毛利、宇喜多家都熟!能不能让她协调西国大名?放父亲从伏见带兵回来?只要父亲回来,关东就能夺回来,咱们就不用看虎千代的脸色了!”
他抓着阿江的手越来越紧,仿佛那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神里满是不切实际的期待——仿佛只要淀殿一句话,德川就能翻盘,他就能从“松平秀忠”变回“德川嗣子”。
阿江是个务实的人,她当然不信自己的姐姐淀殿能有那么大面子。只是低着头指尖正拢着账册的边角,闻言动作顿了顿,抬眼时眼底已没了半分耐心,五尺八寸的身量往秀忠面前一站,连烛火都似被她的气势压得矮了些:“让她协调又能如何?”她刻意加重“赖陆公”三个字,语气里带着种自己都没察觉的顺口,像喊了千百遍般自然,“我听赖陆公说,西国大名早把父亲困在伏见城了。毛利家过去在江户有人质,昨晚都接回去了——你以为淀殿一句话,就能让毛利、小早川、宇喜多家放行吗?仗都打了三天了!”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秀忠猛地晃了晃酒壶,酒液溅在衣襟上也浑然不觉,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阿江,醉意里翻涌着恶意的猜测。方才阿江说“赖陆公”时的熟稔像根刺,扎得他心口发疼,脑子里不受控制地蹦出画面——阿江穿着轻便的小纹,垂着发,肩头被虎千代那足有一间一尺的巨躯笼罩,男人的唇贴在她肩头,她轻声问“西国武士来做什么”,虎千代笑着说“家康老贼死定了”……这些幻想像毒蛇,缠得他喘不过气。
“哎呀你一个奉公人,怎么能知道这种事!”秀忠突然上前一步,酒气喷得阿江满脸,手指虚指她的肩头,声音又尖又颤,“你也是榻上听来的吧?他是屠夫!杀我亲族、拿我当盾牌的屠夫!天下人都在笑话他!亏我们还是亲戚——水野家跟德川家的情分,他也敢不管!”他嘴里的“亲戚”说得含糊,压根不知道虎千代那“水野奶奶”本就是正则编的幌子,只抓着这根稻草发泄。
阿江的脸瞬间冷了下来,攥着账册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到几乎嵌进纸页。她猛地抬手,修长的手指狠狠戳在秀忠胸口,力道大得让他踉跄后退半步:“榻上听来的?你满脑子就只有这些龌龊事?”她的声音陡然拔高,眼尾上挑的弧度像极了传闻中信长公发怒时的模样,“我今日在本丸帮赖陆公核对关东粮册,他与里见、佐竹议事时提的西国局势,满殿武士都听得见!你躲在西之丸喝闷酒,倒会编这些腌臜话!”
“再说天下人笑话什么?”阿江往前逼得更紧,五尺八寸的阴影彻底将秀忠裹住,呼吸里带着松脂的冷香,却比酒气更呛人,“我舅舅信长公当年杀朝仓、灭我浅井家,血洗长岛一向一揆,杀得天下人胆寒,谁不说他是奇男子、伟男子?虎千代能定关东、震西国,凭的是手里的刀,不是你这种躲在女人身后的懦夫能懂的!亏你还想以他为敌,到底敌人怎么回事都看不明白!”
秀忠被她怼得张着嘴,酒壶“哐当”掉在地上,酒液漫过榻榻米,沾湿了他的白足袋。他想反驳,却被阿江眼里的凌厉钉在原地。
阿江将账册木盒往案角一推,锡酒壶的碎片还在榻榻米上闪着冷光,她却像没看见般,语气冷得能冻住满室酒气:“别指望茶茶了。”
“你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往前倾了倾身,五尺八寸的身量让秀忠不得不仰头看她,“咱们在关东还有价值时,她还会托人带两句虚话,送点礼品;现在咱们成了虎千代的阶下囚,她连封信都懒得写——过去在内府跟前,她和秀赖不过是摆着好看的花瓶,连西国大名的面都见不着,你倒指望她协调?”
她伸手端过案上的空茶碗,提起铁壶往碗里注热水,蒸汽裹着茶香飘出来,却暖不了秀忠的脸色:“殿下不如发愤图强,重振松平氏。赖陆公刚说服相模国人众,联军不日就打小田原——城代大久保忠邻是德川谱代,硬撑不了几天。你若能劝降他,那是泼天大功,赖陆公再恨你,也不会只给三千石。”
茶碗被推到秀忠面前,热水晃出碗沿,溅在他手背上,他却没躲。阿江看着他发愣的模样,又补了句:“你觉得如何?”
秀忠盯着茶碗里晃动的倒影,突然扯出个苦笑,指尖摩挲着碗沿的冰裂纹:“他敢让我进小田原城?我是‘降将松平秀忠’,那可是德川方的城……”
酒彻底醒了的秀忠凑过去给妻子解释道:“阿江你看啊,我不是不努力,而是我怕这是个圈套啊。万一他羽柴赖陆是要看看我有没有反心?我说我要去小田原,我怕我还没到小田原,在这间屋中就被他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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