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几名嗓门洪亮的武士正领着足轻们,以整齐划一的节奏,向着城墙方向齐声咆哮,声音盖过了风声与远处的工响:
“彼方井水尽污,秽物横流!尔等尚能饮否?!”
“速速放町民出城!赖陆公大恩,只诛德川逆党,不戮无辜町人!”
“莫要为狗贼大久保忠邻殉葬!开城献降,保全性命!”
呼喊声一遍又一遍,如同潮水般拍打着小田原沉默而巨大的城墙。
伊奈忠次看着那些在风中微微颤动的劝降箭书,再听着这直白而诛心的呐喊,心中了然:天灯耗其水,箭书攻其心。主公已将这座城的所有弱点,都算到了骨子里。
他正自感慨,思绪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尖锐刺耳的爆响骤然打断!
“砰!砰!砰!”
小田原城堞墙后,十数支铁炮几乎是同时喷吐出火光与硝烟,铅弹呼啸着砸在弓足轻阵前不远处的泥地上,溅起一片土屑,却并未伤到任何人——射程显然不足,更像是一种被激怒后的恫吓与宣泄。
城下的弓足轻们经验老道,并未慌乱,只是条件反射般略一矮身,阵型却丝毫不乱。那劝降的呐喊声也只是微微一滞,随即在武士的督催下,以更大的声浪反扑回去,嘲笑着守军的无能。
就在这骂战方酣之际,小田原巨大的搦手门(侧门)竟在一声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猛地打开了一道缝隙!
一支约莫五、六十人的守军足轻队,发着毫无章法的嘶喊,如同被逼入绝境的困兽,挥舞着杂乱的枪尖竹矛,从门内狂涌而出,直扑向正在喊话的弓足轻队!他们衣甲不整,队形散漫,冲锋更像是一场绝望的狂奔,毫无“敢死队”的决绝,反倒充满了慌不择路的疯狂。
“退!”指挥弓足轻的武士临阵经验丰富,见状并不硬接,立刻下令。
弓足轻们迅速后撤,但其步伐井然有序,并非溃散,而是如潮水般向两侧让开,瞬间将冲锋的守军正面暴露出来。
几乎就在同时,只听得一声沉郁的号令:“放!”
“砰——!!!”
一阵远比城头零散射击齐整、猛烈得多的轰鸣炸响!联军阵中早已严阵以待的一队铁炮足轻,冷静地进行了齐射。白色的硝烟瞬间弥漫开来,冲锋的守军足轻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冲在最前面的十余人应声扑倒在地,惨叫声被铅弹撕裂肉体的闷响所淹没。
剩余的守军被这迎头痛击彻底打懵了冲锋的势头,愣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就在此时,一声更加狂暴、充满了刻骨仇恨的怒吼从联军阵中爆发:“天诛德川!”
只见一队早已按捺不住的士兵,如同猛虎出柙,从侧翼猛地掩杀过来!他们并非羽柴或北条装束,而是打着三河武士的纹印,但背后却一律插着一面触目惊心的白色小旗,上书血红的“天诛德川”四字!——正是那些早已归降、急于用旧主鲜血证明忠诚的三河降兵!
这些人对昔日同袍下手毫无怜悯,刀砍枪刺,凶狠异常。本已胆寒的守军残兵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几乎是一个照面便彻底崩溃,哭喊着转身就往城门逃去。
然而,当他们连滚带爬地逃回城下,绝望地拍打着厚重的门板时,却发现那道门缝早已严丝合缝地紧闭!任他们如何嘶喊、哀求,城内回应他们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以及堞墙上几双冷漠俯视的眼睛。
“放箭!”
方才后撤的弓足轻队已经重新整队,指挥官冰冷地下令。
一时间,弓弦嗡鸣。拉力足有百贯的二人张强弓射出的重箭,带着凄厉的破空声,精准地覆盖了城门口那片狭窄的区域。那些被遗弃的守军如同被钉死在原地的靶子,在绝望的哀嚎中被一支支利箭贯穿,相继扑倒在地,鲜血迅速染红了门前的泥土。
最后一声惨叫戛然而止。
城上城下,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只有联军阵中那“天诛德川”的旗帜,仍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无声地宣告着下一次背叛与杀戮的到来。
这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呜——呜——呜——
低沉而苍凉的法螺贝声,自联军阵后缓缓升起,其节奏不再是冲锋的激昂,而是带着一种古老、悲怆而又极具穿透力的韵律,如同在为谁招魂。
紧接着,数面巨大的、褪色却依旧能辨认的北条氏三鳞纹旗,在联军阵前被缓缓升起,与羽柴的五七桐纹并立,在硝烟未散的空中猎猎舞动。
就在这肃穆而诡异的气氛中,先前那些喊话的、嗓门洪亮的武士们再次齐声发力,他们的声音被法螺贝声衬托得更加清晰而诛心,如同重锤,一字一句地砸向城头:
“北条百年恩义,数代仁政!岂不及德川逆党十年苛敛?!”
“尔等父祖,皆食北条之禄!尔等乡土,皆受北条之惠!”
“大久保忠邻视尔等性命如草芥猪狗!紧闭城门,不过为全他自家忠义虚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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