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生捏着枪杆的手指节发白:说来可笑,我上辈子看《葵·德川三代》,剧里把尾藤知定演成石田三成的舅舅兼义父。当时感动得不行,结果一查《当代记》《武德编年集成》——全是胡扯!
赖陆袖中吴钩轻响:且详述。
这人本名尾藤知宣,近江犬上郡出身,和石田算是同乡。天正十三年被太阁殿下拔擢为直臣,贱岳合战时率三百兵突入敌阵,受封晓之逆矛美名。不过仔细想来,说他们是亲戚倒……倒也不是没可能。
枪缨在夜风里猎猎作响。
文禄年间授赞岐丸龟五万石,结果九州征伐时延误军机,被太阁殿下收回领地。《当代记》写他该在庆长二年病故,可现在...柳生苦笑着指向东南方,而这位该死之人竟是清洲藩笔头。
赖陆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他未作声,只将目光投向庭院中那棵枯树。夜风穿过,枝桠摩挲作响,窸窣如耳语。
“现在想想,过去在清洲藩的时候真好啊。”柳生伸了个懒腰,笑道,“如果我当时踏踏实实帮阿椿打理铺子,你安安心心做你的庶出子……我和阿椿就看着你,屁颠屁颠地帮正则公扛着那杆大枪到处跑。”
他忽然毫无预兆地问:“中纳言殿下,正则公那杆枪,叫什么来着?”
“日本号。”赖陆头也不抬,随口回道,“连我这个前世只打游戏的人都知道。”
“问题就出在这里!” 柳生猛地坐直,身体前倾,语气变得急促而确信。“我前世在福冈博物馆见过它的残件——铭文‘日本’,刃长二尺六寸七分,樋内刻着俱利伽罗龙!这可是被朝廷敕封为‘正三位’的天下名物,史称‘吞取枪’,就因为母里太兵卫赌酒连饮三钵,从正则公手里‘吞取’了过去!”
他紧紧盯着赖陆,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黑田家记》白纸黑字写着这段公案。这枪早该是黑田家的传家宝,现在怎可能还由正则公手里?这时间线,乱得也太离谱了!”
赖陆沉默了片刻,才缓声道:“历史自然是真的,只是落在不同人眼里,就成了不同的模样。”他顿了顿,指尖从刀鞘上移开,落在膝头,“就像我奶奶。外面都传她是水野氏的女儿,和家康之母是姐妹。但你我都知道,福岛家那个匹夫的生母,原本是堺町一个箍桶匠之妻。太阁故去后,他怕倒霉,才让我祖母认了水野忠政做父亲。这台前的体面,和幕后的真事,从来都是两样。”
话音刚落,廊柱的阴影里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轻得像猫踩过棉絮,若不是夜太静,根本听不见。
尾藤知定从阴影里走出来,像融在夜色里的墨,忽然显了形。他穿一身深灰色的直裾,布料吸光,连衣摆的褶皱都没什么光泽,头发里掺着几缕白发,在夜光下泛着淡银。他躬身时腰弯得很低,双手贴在身侧,声音压得平稳:“中纳言殿下。”他没再叫“少主”,是刻意的郑重,“柴田胜重様来报,前田玄以様已请回京都看管。若殿下无其他吩咐,老臣这便动身前往伏见。”
赖陆的目光在他低垂的脸上扫了一圈——尾藤的眼角有细纹,藏在阴影里,看不太清,下颌线绷得紧,像在忍着什么。他平静道:“有劳尾藤家老。伏见事关大局,务必小心行事。”
“遵命。”尾藤知定又躬身一礼,动作轻得没带起风,转身时,衣摆擦过廊柱,没发出一点声音,很快就退进了阴影里,像从未出现过,只留下一丝极淡的、属于老松的气息。
赖陆转身的衣角带起一阵阴风,与他留下的谋算一同,融入比叡山呼啸而下的更大狂风之中。那风卷起千堆雪,竟似有灵,分作两股不祥的触感,凌空扑向远方——
一股钻入京都二条城,惊得正欲服用阿芙蓉汀的前田玄以手猛地一颤,一个寒噤从脊椎直冲头顶。
另一股更猛的,则狠狠撞上伊予海面福岛正则的座船。这位左卫门大夫迎着咸风,“阿嚏!阿嚏!”连打两个巨响的喷嚏,震得船板都似一晃。
“直娘贼!”正则揉着发红的鼻子,咧嘴笑骂,“哪个杀才在背后算计老子?总不会是赖陆那小子……哦呵,怕是京都那个贼秃前田玄以,正在心里骂俺见死不救吧!哈哈,他有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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