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的喧嚣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露西尔几乎是机械地将那些粗糙的食物塞进嘴里,眼泪无声地滑落,混入汤中,她似乎毫无察觉。艾琳沉默地坐在她身边,自己的肩膀和左臂也酸痛难忍,超载症带来的微弱耳鸣像恼人的蚊蚋,持续低吟。但她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身边这个几乎要崩溃的女孩身上。
回到拥挤、气味浑浊的营房后,气氛依旧压抑。新兵们瘫倒在简陋的板床或地铺上,呻吟着揉捏酸痛的肌肉,没人有精力说话。露西尔蜷缩在艾琳旁边的铺位上,脸埋在臂弯里,瘦弱的肩膀微微颤抖。
艾琳艰难地从自己的行囊里摸索出克劳德教授给她的那瓶希腊药膏。犹豫了一下,抹了一点出来,然后轻轻碰了碰露西尔。
“露西尔,坐起来,我帮你抹一抹。”
露西尔抬起头,眼睛又红又肿,脸上满是泪痕和污迹。她茫然地看着艾琳指腹上的药膏。
“是止痛的,”艾琳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帮你抹后,就不会那么痛了。”
露西尔迟疑地坐起来,任艾琳去做。然后她又重新把脸埋了回去。
营房的煤油灯被调暗,昏暗的光线下,疲惫的士兵们陆续沉入不安的睡眠,鼾声和磨牙声渐渐响起。但露西尔的啜泣声依旧细微地持续着。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艾琳也几乎要被疲惫拖入睡眠时,她听到露西尔极轻极轻的声音,仿佛梦呓:
“……没有妈妈了……”
艾琳瞬间清醒了一些。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听着。
“很小时候……就没有了……”露西尔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鼻音,“还有……爸爸……冬天……肺病……也走了……”
艾琳的心微微一揪。她猜到露西尔可能家境不好,但没想到是这种情况。
“房东……把东西都扔出来了……说交不起租金……”女孩的声音哽咽着,“我……我没地方去……街上好冷……面包店的后巷……有时候能捡到一点隔夜的……”
艾琳想起了索菲的面包店,想起了“晨曦”的温暖香气。她无法想象露西尔在寒冷的后巷里翻找残渣的情景。
“征兵的人……在广场上说……参军有饭吃……每天都有……能吃饱……”露西尔的哭声大了一些,充满了绝望的悔恨,“我以为……我以为只是做饭、洗衣服……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要拿枪……不知道会这么疼……不知道会……”
她会死。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但那份恐惧如同实质般弥漫在黑暗中。
艾琳无声地叹了口气。她终于明白了露西尔那深入骨髓的恐惧从何而来。她不仅仅是一个被迫卷入战争的无辜者,更是一个在世间毫无依靠、仅仅为了一口饭吃而被骗进绞肉机的孤儿。战争对她而言,不是保家卫国的宏大叙事,而是一场彻头彻尾的、关于生存的残酷骗局。
她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放在了露西尔剧烈颤抖的背上。女孩的身体先是猛地一僵,随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更加剧烈地抽泣起来,却下意识地向艾琳的方向靠拢了一点。
“睡吧,”艾琳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在这充斥着陌生鼾声的黑暗里,显得格外清晰,“至少今晚,还有地方睡,明天……也还有饭吃。”
这句苍白无力的话,却是此刻唯一能提供的、微不足道的安慰。活下去,为了下一顿饭,为了下一个能睡觉的地方。这成了支撑露西尔,或许也是支撑这里许多人的、最原始的动力。
露西尔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最终被极度的疲惫拖入了不安的睡眠,但她的身体依旧偶尔会因为抽噎而颤抖一下。
艾琳却难以入睡。露西尔的遭遇像一面冰冷的镜子,照出了这场战争吞噬一切的丑陋面目。她想起了索菲,想起了父亲烧掉征兵令时那双颤抖的手,想起了安纳西湖畔那双色蓝宝石融为一体的瞬间。她所珍视的一切,都与这冰冷的兵营、这沉重的步枪、这无尽的恐惧格格不入。
左臂的酸痛感依旧存在,但似乎……不再是那种尖锐的、神经灼烧般的疼痛,而是转化为一种更深层的、肌肉过度使用后的疲惫性酸痛。她试探性地轻轻活动了一下左手指关节,以往会立刻引发的刺痛和麻痹感,这次只是轻微地闪烁了一下便消失了。
超载症带来的耳鸣也减弱了许多,虽然并未完全消失,但已经不再是那种干扰思考的持续性噪音。她集中精神内视,那片因强行撕裂以太而躁动不安的“心海之渊”,似乎也平息了不少,虽然依旧能感受到其深处蕴含的危险力量,但表面那层由对索菲情感构筑的“湛蓝薄膜”似乎更加稳固了。
是因为停止了那些危险的实验吗?是因为离开了巴黎那个充满紧张和压力的环境?还是仅仅因为身体在极度疲惫后,反而获得了一种破而后立的短暂平静?
她不清楚。但身体状态的细微好转,无疑是一连串坏消息中唯一值得庆幸的迹象。这具身体还需要承受更多,她需要它支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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