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回己方战壕的那一刻,并非解脱,而是另一种形式窒息的开始。
身体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骨的钝痛和肺部火辣辣的灼烧感。冰冷的泥浆迅速浸透军服,带走本就所剩无几的体温,让人控制不住地牙关打颤。战壕底部混杂着血水、排泄物和腐烂物的泥泞,散发着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味,但现在没人顾得上这些了。
周围是此起彼伏的、压抑的呻吟、痛苦的啜泣,以及士兵们瘫倒后发出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剧烈喘息声。黑暗中,只能依稀看到一个个瘫倒在泥水里、或靠着壕壁剧烈咳嗽的模糊轮廓,如同刚刚从地狱边缘爬回的残破玩偶。失败和死亡的气息,比硝烟更加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露西尔瘫在艾琳身边,身体缩成一团,不住地发抖,偶尔发出一声被强行压抑下去的、小动物般的呜咽。艾琳想伸手拍拍她,却发现自己的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左臂伤处的疼痛在肾上腺素消退后,变得愈发鲜明尖锐。
短暂的死寂(相较于刚才炼狱般的轰鸣)被马尔罗中士嘶哑、却努力维持着威严的声音打破。他不知从哪里找回了自己的钢盔,歪戴着,额角一道伤口还在渗血,流过他布满泥污和疲惫的脸庞。
“集合!还能喘气的!都他妈给我站起来!点名!”他的吼声在狭窄的壕沟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残酷的命令意味。
幸存下来的士兵们,如同被鞭子抽打般,挣扎着、摇晃着,从泥水里支撑起身体,勉强排成歪歪扭扭的队列。人数稀稀落落,比起白天出发时那虽然疲惫却尚算完整的队伍,此刻显得无比单薄可怜。许多熟悉的位置空了出来,留下触目惊心的空白。
马尔罗中士从口袋里摸出一个被血和水浸透、皱巴巴的小本子,借着一名士兵递过来的、摇曳不定的手电筒微光,开始嘶哑地念诵名字。
每一个名字喊出,都伴随着短暂的停顿和沉默的扫视。
“杜邦!”
“……到。”一个虚弱的声音。
“勒克莱尔!”
没有回应。只有风声。
“莫罗!”
“……到。”声音带着痛苦的抽气。
“里维埃!”
沉默。
“贝尔纳!”
“……他……留在那边了……”旁边一个士兵低声说,声音哽咽。
“加西亚!”
“……到。”
“杜布瓦!”
露西尔猛地一颤,像是被惊醒,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艾琳用力捏了一下她的手,她才用细若蚊蚋、带着哭腔的声音应道:“……到。”
“洛朗!”——艾琳的姓。
“到。”艾琳的声音干涩沙哑。
名字一个一个念下去。回应声越来越少,沉默和死寂越来越多。每一声“到”,都像是从死神指缝里漏出的侥幸。而每一次沉默,都代表着一个生命的终结,一个曾经鲜活的人永远留在了身后那片被黑暗和敌人占据的土地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悲恸和巨大的虚无感。白天的狂热、进攻时的短暂勇猛,此刻都被这冰冷的点名击得粉碎,只剩下赤裸裸的、残酷的损失。马尔罗中士合上本子,他的手微微颤抖着。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缓缓扫过眼前这群伤痕累累、失魂落魄的士兵,目光在那些空位上停留了片刻。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暴躁,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沉重的哀伤。
“解散……原地休息……等待命令。”他最终挥了挥手,声音低沉下去,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队伍无声地散开,士兵们重新瘫倒回泥水里,或者靠着壕壁滑坐下去,眼神空洞地望着黑暗。没有人交谈,巨大的失落和身体的极度疲惫让他们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背着沉重帆布包、手臂上缠着红十字袖章的身影,踉跄着沿着交通壕走了过来。是医护兵。他的脸色同样苍白疲惫,药包上沾满了血污和泥点。
他沉默地、一个一个检查着伤员。重伤员被简单处理后,等待后送——但在这深夜,后送通道几乎瘫痪,他们大多只能绝望地等待天明。轻伤员则得到最基本的处理。
他来到了艾琳和露西尔面前。先看了看露西尔,她主要是惊吓过度和轻微扭伤,医护兵示意她没事,然后目光落在艾琳血流不止的左臂上。
“伤口,我看看。”医护兵的声音沙哑而平淡,见惯了太多的伤口。
艾琳艰难地抬起左臂,将破烂的军服袖子捋上去。一道不算太深但颇长的伤口暴露出来,皮肉外翻,沾满了黑褐色的泥污和血痂,边缘已经有些红肿。
医护兵皱了皱眉,从药包里摸索着。“冲洗一下,忍着点。”
他拿出自己的水壶——里面通常装的是饮用水,但此刻也顾不上了——拔掉塞子,对着伤口浇了下去。冰冷的水流冲击着伤口,带来一阵刺痛的清醒感,冲掉了部分污泥,露出底下鲜红甚至有些发白的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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