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煤炉里的火,不炽烈,却一直暖着。他上了初中,个子蹿得很快,李建国的旧棉袄他已经穿不下了。张慧拉着他去商场,给他买了一件新的羽绒服,灰色的,带着帽子。他摸着蓬松的面料,小声说:“太贵了。”张慧拍拍他的肩:“我们小墨长大了,该穿新衣服了。”
他开始学着做家务。放学回来,会先把煤炉的火捅旺,把水烧开。周末的时候,会帮张慧去菜市场买菜,学着讨价还价。李建国的机床零件脏了,他会拿去用汽油洗干净,虽然味道很难闻,但看着男人赞许的眼神,他心里甜丝丝的。
初三那年,李建国在厂里出了意外,被掉落的钢材砸伤了腿。住院的日子里,张慧没日没夜地守在医院,家里的事全落在了他身上。他每天早上五点起床,做好早饭送到医院,然后再去学校。晚上放学,先去菜市场买菜,回家做好晚饭,再送到医院,回来还要复习功课。张慧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心疼地掉眼泪,他却笑着说:“妈,我没事,我是男子汉了,能照顾你们。”
李建国出院后,腿落下了残疾,不能再干重活,厂里给了一笔抚恤金,让他提前退休了。家里的经济一下子紧张起来,张慧找了份在街边缝补衣服的活,每天风吹日晒的。他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偷偷利用晚自习后的时间,去附近的餐馆洗盘子,赚来的钱偷偷塞到张慧的钱包里。
有一次被张慧发现了,她拿着那些皱巴巴的零钱,哭得很伤心:“小墨,你怎么这么傻?你现在该好好学习啊!”他抱着张慧的肩膀,轻声说:“妈,我不累,我想让你们轻松点。”
他最终还是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李建国拄着拐杖,在门口的小饭馆点了三个菜,买了一瓶二锅头。他很少喝酒,那天却喝得有点多,红着眼眶说:“我们小墨有出息了,以后……以后能过上好日子了。”
高中三年,他更加节俭。别的同学穿着名牌球鞋,他还穿着李建国给他买的回力鞋,洗得发白却很干净。他很少买零食,午饭总是两个馒头就着咸菜,但他从不觉得苦。每次放假回家,他都会把省下的生活费交给张慧,看着她数钱时脸上的笑容,他觉得一切都值了。
高考结束后,他估分能上一所不错的大学。填志愿的时候,他选了本地的大学,张慧问他为什么不选个远点的好学校,他笑着说:“离家里近,方便回来照顾你们。”李建国拍了拍他的背,没说话,眼眶却红了。
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天很蓝。他拿着通知书跑回家,想第一时间告诉爸妈这个好消息。推开门,却看见家里的东西被翻得乱七八糟,张慧坐在床边,眼圈通红,李建国蹲在地上,手里捏着一张纸,不停地叹气。
“爸,妈,怎么了?”他心里咯噔一下。
张慧抬起头,看着他手里的录取通知书,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小墨……我们对不起你。”
李建国站起身,把那张纸递给他。是一张诊断书,上面写着张慧的名字,还有“尿毒症”三个字。他的手开始发抖,那些字像针一样扎进他的眼睛里。
“医生说,要透析,可能……还要换肾。”李建国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家里的钱,都拿去检查了,后续的费用……我们实在拿不出来了。”
他手里的录取通知书飘落在地,他却没心思去捡。他看着张慧苍白的脸,看着李建国佝偻的背,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发不出任何声音。
“小墨,”张慧拉住他的手,她的手很凉,“我们商量好了,把你送回孤儿院……那里或许能帮你联系新的人家,你还能去上大学。”
“妈,你说什么呢!”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不走!我可以不上大学,我去打工赚钱,我给你治病!”
“傻孩子,”李建国叹了口气,“这病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也不是你打几份工就能治得起的。我们不能耽误你啊……你是个好孩子,该有自己的前程。”
“我不要前程,我只要你们!”他跪倒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你们是我爸妈啊!你们不能不要我……”
那一夜,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他守在张慧床边,握着她的手,直到天亮。第二天早上,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小铁床上,身上盖着毛毯。里屋的门开着,床上空荡荡的,只有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
桌上放着一个布包,还有一张纸条。是张慧的字迹,娟秀却带着颤抖:
“小墨,对不起。我们养了你十几年,很幸福。但我们不能拖累你,你要好好活下去,上大学,找份好工作,娶个好媳妇,忘了我们吧。布包里是我们攒的一点钱,你拿着当学费。——爸,妈”
布包里有一沓零钱,最大的面额是五十,还有几张皱巴巴的十块和五块,加起来不到一千块。他把钱紧紧攥在手里,指节泛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那张纸条上,晕开了墨迹。
他冲出家门,在筒子楼里大声喊着“爸”“妈”,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却没有人回应。他跑到李建国以前上班的机械厂,门卫说他昨天就来办过离职手续了。他跑到张慧缝补衣服的街边,只有空荡荡的小马扎和缝纫机。
他像疯了一样在城市里找,从日出找到日落,脚磨出了血泡,嗓子喊得嘶哑,却连他们的影子都没找到。天黑的时候,他回到那间小屋,煤炉是凉的,铝壶里的水也是凉的。他坐在那张掉漆的方桌旁,看着墙上贴满的奖状,突然觉得,心里那团暖了十几年的火,好像灭了。
窗外的风又开始刮了,像七岁那年一样冷。他从衣柜里翻出那件李建国穿过的旧棉袄,套在身上,却再也感觉不到一丝暖意。棉袄的口袋里,他摸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一颗用糖纸包着的水果糖,已经化了一半,黏糊糊的,却带着一点甜。
那是他刚被收养时,张慧塞给他的,他一直没舍得吃,偷偷藏在了棉袄口袋里。
他把那颗糖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蔓延开来,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苦涩。他蹲在地上,抱着膝盖,终于忍不住,发出了像受伤野兽一样的呜咽。
筒子楼里很静,只有他的哭声,和窗外越来越紧的风声。
他又变成了一个人。
无家可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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