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那些深埋在心底的记忆,就像院子里的草,就算平日里看不见,根却早已扎得很深。
入秋的时候,胡同里传来消息,说沈砚之带着家人离开了京城,回南疆赴任了。据说走的那天,场面很大,圣上还派了人送行。
阿绾正在院里晒秋收的白菜,听到这个消息时,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又继续低头忙活。
走了也好。
彻底离开了,就再也不会有念想了。
冬天来得很快,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阿绾把屋里的炭火盆点了起来。火苗跳跃着,映得屋里暖融融的。她坐在炭火盆边,翻看着一本泛黄的旧书,那是父亲留下的,她看了一辈子,早就背得滚瓜烂熟。
忽然,院门口传来“咚”的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阿绾抬起头,有些疑惑。这个时候,会是谁呢?
她披上棉袄,走到院门口,拉开门。
门口空荡荡的,没有人。只有一个小小的木盒,放在冰冷的雪地上。
阿绾弯腰把木盒捡起来,盒子是紫檀木的,做工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她犹豫了一下,把盒子拿回屋里,放在桌上。
打开盒子,里面铺着一层红色的绒布,绒布上放着一支凤钗。
凤钗是赤金的,上面镶嵌着几颗圆润的珍珠,钗头是一只展翅的凤凰,栩栩如生,一看就是宫廷里的样式。
阿绾愣住了。
这支凤钗……
她忽然想起沈砚之当年说过的话:“等我回来,再亲手为你戴上凤冠。”
凤冠她没等到,却等来了这支凤钗。
是他留下的吗?
他为什么要送这个给她?是愧疚?是补偿?还是……别的什么?
阿绾拿起凤钗,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心里却没有任何波澜。就像看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旧物。
她把凤钗放回木盒里,盖上盖子,走到桌前,拉开抽屉,把木盒放了进去,然后锁上了抽屉。
她不需要这支凤钗。
她的青春,她的等待,不是一支凤钗就能补偿的。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去秋来,寒来暑往。阿绾的头发越来越白,背也渐渐驼了,耳朵更背了,眼睛也花了,做不了针线活,就每天坐在廊下晒太阳,看着院子里的榆叶梅发芽、开花、结果、落叶。
那棵被她剪得光秃秃的榆叶梅,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又抽出了新的枝桠,每年春天,依旧开得粉白一片,像极了当年的模样。
胡同里的人渐渐老了,走了,又来了新的面孔。很多人都不知道那个坐在廊下的老太太是谁,只知道她一个人住着,很安静,很孤独。
张婆婆在一个春天去世了,阿绾去送了她最后一程。看着张婆婆的棺木被抬走,她忽然觉得,身边的人,又少了一个。
她的日子,越来越安静了。
有时,她会坐在廊下,一坐就是一下午。阳光照在她的白发上,像镀了一层金。她会对着榆叶梅笑,像在和谁说话,又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邻居家的小孩好奇地问她:“奶奶,你在笑什么呀?”
她会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轻声说:“我在等一个人。”
“等谁呀?”
“等一个……说要娶我的人。”
小孩似懂非懂地跑开了,留下她一个人,继续对着榆叶梅微笑。
她或许忘了很多事,忘了沈砚之已经娶妻生子,忘了他早已离开京城,忘了那漫长等待里的苦涩和委屈。但她还记得,那年春天,有个少年站在榆叶梅树下,对她说:“等我回来,我就娶你。”
她记了一辈子。
又是一个春天,榆叶梅开得正盛。
阿绾坐在廊下,头靠在藤椅上,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阳光透过枝桠照在她脸上,安详而平静。她的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像是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
邻居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去了。手里紧紧攥着一片干枯的榆叶梅花瓣,那是她年轻时,从沈砚之发间取下的那一片,她夹在书里,保存了一辈子。
院里的榆叶梅还在开着,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落在她的身上,像是为她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
没有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没有人知道她等了谁一辈子。人们只是把她葬在了京郊的乱葬岗,和那些无名无姓的人埋在一起。
很多年后,有人在整理沈府的旧物时,发现了一封没有寄出的信。
信是沈砚之晚年写的,字迹已经有些颤抖:
“阿绾吾爱:
提笔写下这三个字,已是垂暮之年。
当年一别,南疆战火纷飞,九死一生。后得总督赏识,将女许配于我,助我平步青云。我知负你良多,不敢言悔,只因身不由己。
归京见你,白发苍苍,孤苦伶仃,心如刀绞。想上前相认,却发现早已无颜面对。你我之间,隔着三十年的光阴,隔着我的妻儿,隔着这满身的荣华。
那支凤钗,是我能给你的唯一补偿,却知远远不够。
我知你恨我,亦或早已忘了我。
若有来生……
不,愿你来生,遇一良人,平安顺遂,再不必等。”
信的末尾,没有署名,只有几滴晕开的墨迹,像是老人的泪。
只是,这封信,阿绾永远也看不到了。
京郊的乱葬岗上,长出了一株小小的榆叶梅。每年春天,都会开出粉白的花,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诉说着一个被时光掩埋的故事。
故事里,有个姑娘,等了一个人一辈子。
故事外,那个人,用了一辈子,来后悔。
只是,时光不能倒流,错过,便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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