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的时候,我觉得他一定是个骨子里很浪漫,甚至有点天真的人。不然,他怎么可能打动我妈?我妈那个人,你见过的,她就像一座堡垒,外面是柔软的,里面是坚冰。能让她彻底融化的人,一定给了她全世界最盛大、最无可替代的温柔。”
“他不会说那些家长里短的、精明算计的话。他会跟我妈妈聊一些很虚无缥缈的东西,比如天上的云像什么,巷子口新开的那丛野蔷薇有多少种颜色,他会把一片落叶夹在书里,然后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妈,这是秋天写给她的一封信。”
“他会在一个安静的午后,拉着我妈妈的手,一句话都不说,就坐在河边,看夕阳把江面染成金色。他会在她生日的时候,不买任何贵重的礼物,而是花一整天的时间,为她画一幅画。画上,是她最美的样子。”
彦宸的呼吸,在那一刻,猛地一滞。
他知道,她说到关键了。
张甯的目光,穿透了他,仿佛看到了那张被母亲藏在《红楼梦》里的、已经泛黄的画稿。
“那张画……一定是他画的。”她轻声说,那语气,是陈述一个她早已在心中排演了千百遍的事实,“我妈那样的神情,那种被爱意浸泡透了的、毫无防备的温柔,只有在那样一双眼睛的注视下,才会流露出来。”
“那个签名,那个张扬而肆意的‘宁’字,也不仅仅是一个签名。它一定还有另一层意思。”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带上了一丝压抑的、颤抖的哽咽。
“我的名字,叫张甯。我一直以为,这个‘宁’,是安宁,是宁静。是我妈希望我能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安稳日子的期许。可是直到我看见那个签名,我才明白……”
她深吸了一口气,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了那个在心底盘旋了一整夜的、颠覆了她整个世界的猜测。
“那个‘宁’,是他。我的名字,是他留下的。是他留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也是最后的痕迹。”
“他用自己的名字,给了我一个名字。他希望我安宁,或许,也是希望他自己,能在另一个世界,得到安宁。”
这句话,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击中了空气,让整个空间都为之震颤。
一个用名字完成的、跨越生死的传承与对话。
彦宸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几乎无法呼吸。他看着她,看着那个总是用逻辑和理性构筑起坚硬外壳的女孩,此刻正被一个颠覆了她整个认知根基的猜测,冲击得摇摇欲坠。
然而,预想中的崩溃和泪水,并没有到来。
张甯的脸上,那份因巨大冲击而带来的恍惚与悲伤,仅仅持续了几秒钟。随即,它就像退潮的海水,迅速地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古怪的、近乎于扭曲的笑意。
她先是轻轻地、干涩地笑了一声。
“呵。”
那笑声,像一张砂纸,在寂静的空气中,粗粝地摩擦了一下,刺得人耳膜生疼。
然后,她抬起眼,那双刚刚还浸润在悲伤氤氲里的杏眼,此刻却亮得惊人,那光芒,锐利、冰冷,充满了巨大的、无处发泄的荒谬感。
“彦宸,你不觉得……很好笑吗?”
她向前倾过身,双手的手肘撑在桌面上,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充满了攻击性的、仿佛要与他对峙的姿态。
“一边,”她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用力地点了一下,仿佛在敲打着某个看不见的、荒谬的法条,“是彻底的、不留一丝痕迹的抹除。照片、信件、遗物……所有能证明他‘存在’过的东西,全都被处理得干干净净。她把他从我的世界里,连根拔起,让他变成了一个连姓氏都没有的‘幽灵’。”
“另一边呢?”她的声调猛地拔高,那双清亮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于疯狂的、看透了天大笑话的光芒,“她又用最决绝、最不可磨灭的方式,把他永远地刻在了我的身上!”
“她用自己的姓,用那个人的名字里的一个字,组成了我的名字——张甯。”
“你不觉得这很疯狂吗?”她追问道,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这是一个活的纪念碑!一个会走路、会说话、会长大的、永远的纪念碑!”
“她每天叫我‘宁宁’的时候,她究竟是在叫我,还是在叫那个已经被她亲手‘抹除掉’的幽灵?她一边用尽全力地告诉我‘过去已经死了,向前看’,一边又亲手打造了一个永远的‘过去’,让她每天都能看见,每天都能触摸!”
“这难道不是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吗?!”
她的声音,在最后,已经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尖锐的颤抖。那不是哭泣,而是一种逻辑系统被强行撕裂后,发出的、濒临崩溃的警报。
那尖锐的、几近失控的质问,像一根绷紧到极限的琴弦,在发出最后一个颤音后,“啪”地一声,断了。
世界,重新归于死寂。
张甯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才那番倾泻耗尽了她肺里所有的氧气。那双因为激动而燃烧着疯狂光芒的眼睛,也终于因为力竭而渐渐黯淡下去,只剩下一片空洞的、狼藉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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