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我看那张画,不是为了让我知道‘我从哪里来’,而是为了满足她自己‘我曾那样被爱过’的虚荣和怀念。那一刻,在她眼里,我甚至不是她的女儿,我只是一个……见证她青春爱恋的、最合适的观众。”
这番剖析,冷静、透彻,残忍得让人不寒而栗。彦宸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而是一个活了几百年的、看透了人心鬼蜮的精怪。
“你看,”张甯的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充满了讽刺的弧度,“就算是这样复杂的、堪称人性展厅的局面,我的系统,依然可以处理。”
“母亲的软弱,人性的自私,爱情的虚妄,宿命的荒诞……这些,都在我的理解范围之内。虽然很痛苦,很难堪,但它依然是一个……封闭的循环。一个只关于我,我妈,还有一个死人的、悲伤的家庭伦理故事。”
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出了那个让她恐惧了一整天的、真正的症结所在。
“但是,这个封闭的循环,在昨天晚上,被另一个东西,彻底打碎了。”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什么,“那个东西,才是动摇我整个系统根基的、真正的‘病毒’。它让我的审判庭,第一次陷入了彻底的、无法裁决的混乱。”
彦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心脏的跳动声在寂静的空气里,响得如同擂鼓。
张甯的目光,终于从那种审视万物的、冷酷的清明中,一点点地软化下来。那层用来抵御全世界的、坚硬的逻辑外壳,正在一片片地剥落,露出了底下那片从未对任何人展示过的、柔软到近乎于溃烂的内里。
“我经常在心里跟他说话。”她轻声说,那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藏了太久的、已经快要发霉的秘密,“那个……我没见过的爸爸。”
“从小时候开始,就是这样。别的孩子被欺负了,可以哭着回家找爸爸。我没有。我就只能在晚上,缩在被子里,或者一个人坐在院子的墙角,在心里告诉他,今天谁谁谁又笑话我了,说我是没爹的野孩子。他从来不回答,只是很安静地听着。我觉得……他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因为,他只活在我的脑子里,我让他是什么样,他就是什么样。”
彦宸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说点什么,却发现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看着她,听着她用最平静的语调,讲述着最残忍的孤独。
“后来,这种对话就成了我的习惯。我摔破了膝盖,血流不止,我妈和外婆都慌了神,我却在心里跟他说,‘你看,我都没哭,是不是很勇敢?’。我在学校里考了第一名,拿着奖状回家,家里没有人能真正懂得那份喜悦,我就会在心里跟他说,‘这道最难的附加题,全班只有我做出来了,你一定也会为我骄傲吧?’。”
“我被欺负了,会告诉他。我有了新的发现,会告诉他。我看到了一本好书,会把最精彩的情节在脑子里复述给他听。我解开了一道复杂的物理题,会把整个推导过程,在心里,一步一步地演算给他看。”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在梦呓。那双清亮的杏眼,此刻已经完全失焦,她仿佛已经不在这个小小的屋子里,而是回到了过去十七年里,无数个孤独而漫长的瞬间。在那些瞬间里,这个由她一手创造出来的、完美的“幽灵父亲”,是她唯一的战友,唯一的听众,唯一的、永不陷落的避难所。
“他是我最完美的造物。”她抬起眼,那双失焦的眸子里,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乎于虔诚的、狂热的光芒,“他是我用我所有的孤独、渴望和不甘,一点一点捏出来的、独属于我的神。他安静,强大,永远理解,永远支持。他睿智,温柔,充满了诗意,又有着最严谨的逻辑。他是我所有理想的投射,是我对抗这个冰冷坚硬的世界时,最后的铠甲。”
“他只属于我。他的存在,不需要任何人的承认,也不需要任何现实的凭依。他就是我精神世界里绝对的君主,是我的审判庭里,唯一的、永远不会被审判的最高存在。”
彦宸终于明白了。
他明白了她那套强大到变态的逻辑系统,其存在的真正意义。那不是为了审判外界的痛苦,而是为了保护她内心这座用幻想搭建起来的、神圣的庙宇。她所有的冷静与理性,都是为了扞卫她最后的、也是唯一的不理性。
“可是昨天……”张甯的声音,在那一刻,带上了一丝无法抑制的、濒临破碎的颤音,“我妈给我看了那张画。那个签名……”
“它们……给了那个‘幽灵’一副血肉之躯。”
她痛苦地闭上眼睛,仿佛不愿再看。
“他不再是我可以随意塑造的、完美的‘神’了。他变成了一个具体的人。一个叫‘宁’的、会画画的、穿着白衬衫的、爱上了我妈妈的、最后死在工厂事故里的……一个普通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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