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张甯的心底,没有丝毫的责备,只有一种深切的、近乎于怜悯的理解。
她太懂这种感觉了。这就好像一个苦练了十年屠龙之技、把每一寸肌肉都武装到了牙齿的顶尖战士,终于听到了远方战场传来的、进攻的号角。他热血沸腾,扛起战刀就要冲锋陷阵,却被长官拍着肩膀,无比和蔼地告知:“小同志,你的任务不是冲锋,是留在后方,把土豆的皮削干净。”
那种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憋闷,那种眼睁睁看着一个伟大的时代在自己面前拉开序幕,自己却被牢牢地钉死在原地,动弹不得的无力感……足以将任何一个心怀壮志的人,活活憋出内伤。
她知道,他现在需要的不是安慰,也不是劝解。他需要一个出口,一个可以让他把胸中那股混杂着狂热、向往、不甘与愤怒的岩浆,尽情喷发出来的火山口。
放学的铃声响起。
彦宸像个梦游的人,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张甯却已经站了起来,她将自己的书包甩到肩上,用指节轻轻敲了敲他的桌面。
“走。”她只说了一个字,语气不容置疑。
“啊?去哪儿?”彦宸茫然地抬起头。
“送我回家。”张甯转身就朝教室外走去。
彦宸仿佛被她这一个字从黄浦江畔拽了回来,飘忽了一整天的魂魄,终于归位。他那双黯淡的眼睛里重新亮起光,几乎是立刻切换回了那副他最熟练的、带着点讨好和殷勤的“日常舔狗”模式,连声应道:“好啊,好啊!”
张甯却没等他,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口。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回过头,目光带着一丝审视,补上了一句:“你放学没事吧?!”
这句问话,像是一剂强心针,彻底激活了他。彦宸猛地站起来,抓起书包甩到背上,三步并作两步地跟了上去,脸上堆满了笑:“没事没事!送老……师父大人回家,就是天字第一号的正事!”
他舌头打了个磕绊,差点把那个在心里盘旋了无数遍的称呼顺嘴秃噜出来,幸好及时刹住了车。他殷勤地跟在张甯身后,快走到楼梯口时,才猛地一拍脑袋,想起了关键问题:“对了师父,我今天没骑车来啊!” 他早上满脑子都是开市的消息,心烦意乱,是坐公交车来的。
张甯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走到楼下的车棚,她熟练地打开自己的车锁,然后头也不回地对他说:“你推着我的车,我轻松一下。”
这……这简直是天大的恩赐!
彦宸的眼睛瞬间亮得像两颗被擦亮的星星,所有的郁结和烦闷,仿佛都在这一刻被这个简单的任务给驱散了。他几乎是抢步上前,无比郑重地从她手中接过了车把,像是接过了什么神圣的权杖,用力点头:“好啊!好啊!”
冬日的太阳落得早,橘黄色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长。彦宸推着那辆对他来说略显秀气的女士自行车,张甯则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在他身边。两人都没有说话,车轮压过路面,发出单调而规律的“沙沙”声。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却并不尴尬。彦宸的心情,在握住车把的那一刻,就已经奇异地平静了下来。他不再去想那遥远的、喧嚣的交易所,也不再去想那些令人心焦的红绿曲线。他的整个世界,暂时被压缩成了身边这个女孩的侧影,和她身上传来的、淡淡的肥皂清香。
走了约莫十分钟,穿过了一条喧闹的小街,张甯才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憋坏了吧?”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瞬间剖开了彦宸伪装了一整天的、玩世不恭的坚硬外壳。他推车的动作一顿,差点没抓稳车把。
他张了张嘴,想说“没有啊”,想说“师父你说什么呢”,想用一百句俏皮话把这个话题糊弄过去。但迎上张甯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清澈的眼睛,所有的谎言和伪装,都瞬间瓦解,无所遁形。
彦宸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浓重的委屈和不甘。
“嗯。”
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像一头被顺了毛,终于肯露出柔软肚皮的大型犬。
张甯停下脚步,转过身,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夕阳的余晖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双眼此刻带着一丝罕见的、近乎于严厉的审视。
“你今天可闷了一天了,”她用一种陈述事实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说道,“课也不听,题也乱做。那道关于电磁感应的题,里面的逻辑错误,连高一新生都不会犯。”
彦宸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他像是被人当场抓住了最狼狈的心事,眼神躲闪,嘴唇嗫嚅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差不多得了!”张甯的语气猛地一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师父”的威严,“现在,就给你机会,把你想说的,想骂的,想抱怨的,都给我一五一十地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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