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势如破竹，反而像一个谨慎的探险家，进入了一片全新的、充满了未知与奇景的领域。有好几页的内容，她甚至反复看了两三遍，纤长的手指停留在纸页的边缘，久久没有翻动。
有时候，她会忽然抬起头，目光越过彦宸的肩膀，没有焦点地、沉思地盯着远处假山上一块被阳光照亮的青苔。那双清澈的眸子深处，仿佛正在进行着一场无声的、激烈的风暴，无数的符号、线条与逻辑在其中飞速地构建、推演、碰撞。几秒钟后，她会轻轻地、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仿佛刚刚在脑海中完成了一次复杂的空间折叠，然后才心满意足地低下头，继续向下看。
而有时候，她蹙起的眉头，却久久无法舒展。她会轻轻地摇了摇头，那动作里，带着一丝困惑，又有一丝不甘。最终，她会选择暂时放弃，跳过那一段，继续向下探索。
彦宸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他看不懂那些关于“莫比乌斯带”和“克莱因瓶”的古怪插图，也无法理解那些关于四维空间的抽象描述。但他看得懂她。他看得懂她眉心那细微的褶皱，看得懂她恍然大悟时、眼底瞬间绽放的光芒，也看得懂她暂时受挫时，嘴角那一抹倔强的抿起。
他觉得，这比书里的内容，要好看一万倍。
终于，当她翻完本章的最后一页，将书轻轻合上时，长长地、满足地，舒了一口气。那口气，仿佛排空了胸中所有的疑惑与疲惫，只剩下一种酣畅淋漓的、智力冒险后的愉悦。她抬起头，那张被阳光照得暖融融的脸上，带着一丝意犹未尽的神采。
“呼……真厉害。”她由衷地赞叹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厉害？那当然了！”彦宸立刻抓住了话头，凑了上来，脸上却带着惊奇的表情，“不是，师父，我说的不是书，是你！你看书也太快了吧！？”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匪夷所思的震撼，仿佛在看一个外星人。这厚厚的一本书，他断断续续啃了快一个月，还卡在第二章，她倒好，一顿饭的功夫，就已经攻克了三座大山。
张甯并没有理会他这毫无营养的惊叹，那双刚刚从四维空间里抽离出来的眸子，带着一丝审视，落在了他的脸上。她不答反问：“这本书你看完了？”
“呃……”彦宸脸上的惊奇瞬间变成了尴尬，他像是被老师当堂点名抽查背书的学生，眼神开始不自觉地游移，“那……哪能啊？我……我看到第二章那个什么‘海盗藏宝图’的坐标计算，就有点糊涂了。这不……寻思着这宝贝不能蒙尘，就赶紧进贡给师父您了吗？”
他挠着后脑勺，话说得半是心虚，半是讨好。
张甯无语地、静静地盯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我就知道”。但那眼神的底色里，却没有丝毫的鄙夷，反而藏着一抹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很好看的书，”她给出了自己的最终审判，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有些地方，我现在也不懂。不过，很好看！”
那句“我也不懂”，像是一道天光，瞬间照亮了彦宸那颗有点自卑的心。原来学神也有搞不懂的东西！这个发现，比他自己搞懂了什么还让他高兴。
他正想说点什么，却见张甯说完，便又一次，自然无比地，伸手翻开了下一章。
“欸！”
彦宸眼疾手快，一把伸过去，用手掌轻轻地按住了那本书。
“姐姐，”他哭笑不得地看着她，那称呼里带着一丝夸张的、无可奈何的央求，“你不会是真想在这里把它看完吧？该到午饭时间了！”
张甯被他这一下打断，这才如梦初醒。她像是刚刚从一个漫长而深邃的梦境中被唤醒，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环顾四周。
她抬起头，看了看他那张写满了“求求你看看我”的、既无奈又委屈的脸，又看了看廊外那片明媚温暖的阳光，顿时有些赧然。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真的把这个可怜的家伙，晾在这里太久了。
一个极少出现在她脸上的、带着羞赧的笑容，在她唇边漾开，像一朵在冰雪初融时悄然绽放的、小小的桃花。
“当然不了……”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许多，“啊，你看，出太阳了！天气这么好，我们……我们走走吧？”
这后半句话，几乎带着一丝商量和讨好的意味了。
“这还差不多！”彦宸如蒙大赦，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地道。他看着她那副有些不好意思的可爱模样，心里的那点被冷落的委屈，瞬间烟消云散。他立刻换上一副体贴周到的表情，朝她伸出手。
“来，”他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外面风大，书拿着也不方便。要不，还是我帮您老人家先揣着？”
张甯的目光，在那本旧书上停留了片刻，眼神里，充满了孩子对新玩具般的、明显的不舍。但还是乖乖地将书递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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