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何时已跪在废墟前,双手捧着那片碎陶,指节发白,掌心却渗出细密的汗。
月光洒在他肩上,像一层薄霜。
他抬起头,望向那排刻着字的陶杯,望向那本重新复活的《无名调酒录》,望向咖啡沉默的背影。
终于,他启唇,声音沙哑如砂石磨地:
“师父说,无火不成匠……”
风穿过断墙,带走了下半句。
而咖啡,缓缓转过身,朝他看了过来。
小烬跪在废墟前,手中捧着那片藏了多日的碎陶。
陶片边缘锋利,割得掌心微痛,可他浑然不觉。
月光如霜,覆在他低垂的肩头,映出一个孤绝的影子。
他曾以为自己是火种,是传承者,是老灰一脉唯一的正统继承人。
可此刻,面对这十七只无釉粗陶杯、面对那本从灰烬中重生的手稿、面对咖啡沉默却如山岳般的身影——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一块被遗弃在荒野多年的残瓦,终于听见了风中的回响。
“师父说,无火不成匠。”他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枯木,“可你们……无火,却更像匠。”
话音落下,仿佛耗尽了他十年执念。
风穿过断墙,卷起一缕灰烬,轻轻落在他脚边。
远处井水滴落,一声,又一声,像是时间在敲打他的心门。
李咖啡缓缓蹲下,与他平视。
目光里没有胜利者的傲慢,也没有怜悯的施舍,只有一种沉静的、近乎温柔的理解。
“火不是烧出来的,”咖啡低声说,嗓音低哑却不容置疑,“是心里长出来的。”
小烬猛地一震。
“你师父烧了一辈子,不是为了毁,是为了让别人记住。”咖啡伸手,指尖轻轻拂过那本静静躺在祭坛上的《无名调酒录》,焦痕斜贯封面,宛如一道活着的伤疤。
“他用痛刻下味道,可最终,味道不该锁在灰里,而该流进人心里。”
小烬低头,喉结滚动,眼眶骤然发热。
他想起老灰临终前那一夜,窑火通明,老人枯瘦的手紧攥着他:“烬者,非死灰,乃待燃之种。”那时他不懂,只当那是对敌人的警告,是对背叛者的诅咒。
如今才明白——师父要他燃烧的,从来不是仇恨,而是记忆。
泪水终于滚落,砸在陶片上,溅起极轻的一声颤音。
就在那一瞬,奇异的事发生了。
那片冰冷粗糙的碎陶表面,竟缓缓凝出一滴露珠。
剔透、微温,像一颗不肯坠落的心。
小烬怔住,颤抖着抬起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露珠浮于陶面,倒映着天光与远处那排刻字的陶杯。
片刻后,水面般波动的露中,浮现出三个细若游丝的字——
“小记。”
他浑身一颤,仿佛被雷击中。
那是他的名字,也是新生的凭证。
他咬牙,从怀中掏出早已写好的名帖——“小烬”,墨迹浓重,杀气腾腾。
手指微微发抖,却毫不犹豫地撕成两半,扔进尚存余温的火盆。
灰烬飞旋而起,如蝶告别旧壳。
再取出一张新纸,提笔蘸墨,一笔一划,写下:
写罢,他深深叩首,额头触地,久久不起。
风再次掠过废墟,带着春寒将尽的暖意。
十七只陶杯静静排列,杯底露珠轻颤,仿佛在回应这一声迟来的“记得”。
数日后,清明将近。
小记独自整理《古城记忆簿》,那是雁子当年留下的社区手札,记录着朱雀巷每户人家的冷暖悲欢。
翻至末页,泛黄纸角上,几行小字悄然浮现,墨色如新:
我们,在听。
她,已成风。
他,正燃火。
他们,开始记得。
他凝视良久,忽觉鼻尖酸涩。
而在井边,十七只新陶杯静静摆放,晨雾氤氲,杯底温露轻颤。
锈线残根埋于土中,随风微动,仿佛有谁在无声书写。
无人看见。
却知,那是咖啡在说:
“雁子,这次,我替你记得。”
远处,一朵蓝花随风腾空,如雪纷飞,拼出两个字——
“在听。”
晨光初透,阿录背着竹箱走来,布鞋踏过碎砖,停在废墟案前。
她蹲下,指尖轻抚那本焦痕贯穿的手稿,昨夜彻夜未眠,以特制米浆与桑皮纸补缀残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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