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霜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暴怒和决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般的平静。她看着那即将触及少年孤辰的黑影，又看了看地上气息奄奄的幼年孤辰，最后目光扫过身边一个个伤痕累累、满脸绝望的师妹。
她想起了很多。
想起了陨神崖上，师尊看着她们联手围攻时，那释然的眼神。
想起了幼年孤辰渡出本源时，那了然与接纳的目光。
想起了石碑上，那“纵万劫不复，亦无悔”的誓言。
想起了他昏迷中，那无意识的呓语——“走……快走……别管我……”
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
忽然，她笑了。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苦涩、自嘲，以及……一丝明悟。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凌霜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众人看向她。
“他为什么……要那样做。”凌霜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回到了过去每一个被“伤害”的瞬间，“他为什么要我们恨他。”
“不仅仅是为了《逆命转劫术》……”她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或许更因为……恨，是一种强大的力量。恨他，能让我们在失去他之后，依然有目标，有动力，能支撑着我们……活下去。”
“他甚至算计到了，我们恨他之后，会变得更强。”
“他为我们安排好了一切，包括……他死后，我们该如何自处。”
凌霜的目光落在即将被黑影吞噬的少年孤辰身上，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
“他希望我们活着。”
“哪怕……是恨着他，也要活下去。”
“因为活着，才有未来。因为恨，比爱……在某些时候，更能让人坚韧。”
这个推测，如同最后一块拼图，将孤辰那看似残酷无情的所有行为，串联成了一个无比悲怆、却逻辑自洽的闭环。
他给予她们力量，引导她们恨意，承受所有误解与罪孽，最终死在她们手中，完成劫难转移。然后，她们带着对他的恨意和由恨驱动的力量，继续活下去，变得更强，实现他“凤舞九天”的期望。
至于她们是否无忧无厄……或许，在他最初的计划里，只要她们活着，并且强大到无人能欺，便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好的“无忧”了。
他连她们失去他之后的心理状态和人生动力，都考虑到了。
这是何等深沉……又何等令人心碎的计算与守护！
“他希望我们活着……哪怕恨着他……”妙音重复着这句话，抱着断弦的琴，身体微微发抖。她想起自己离去时，心中那支撑着她不断修炼、想要证明自己的滔天恨意……原来，那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凉和荒谬感，涌上所有人心头。
她们一直纠结的“救活他然后怎么办”，她们担心的“是否会碍他的眼”……在他的这个终极计划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微不足道。
他的计划里，根本就没有“他活着”这个选项！
他早已将自己的生死，排除在了她们的未来之外！
“所以……”赤练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被彻底击垮的疲惫，“我们现在的挣扎……我们想要救他……反而是……在违背他最后的意愿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让所有人沉默。
是啊，他付出一切，甚至不惜被她们恨之入骨，就是为了换她们活下去。而现在，她们却要为了救他，很可能将性命丢在这里，与这恐怖的“噬魂”黑影和即将破封的邪魔同归于尽。
这岂不是……让他所有的牺牲，都付诸东流？
救，可能大家一起死，他的牺牲白费。
不救，眼睁睁看着他被吞噬，她们余生如何能安？
两难。
无论怎么选，都是错。
无论怎么选，都痛彻心扉。
就在她们因这残酷的明悟而心神失守，陷入更深的绝望与彷徨之际——
那“噬魂”黑影的手，终于彻底穿透了濒临破碎的冰层，一把抓向了少年孤辰的眉心识海！
而地底的震动也达到了顶峰，一声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的、充满贪婪与暴戾的嘶吼，隐隐从裂缝深处传来！整个“赎罪之谷”的封印，即将彻底崩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
异变陡生！
一直昏迷的、气息微弱的幼年孤辰，不知何时，竟然强撑着睁开了一条眼缝。
他的眼神依旧涣散，没有焦距，仿佛只是凭借着一股本能。
他看到了那抓向未来自己的黑手，感受到了那地底传来的、令他灵魂都在颤栗的邪恶气息，也看到了围在周围、满脸绝望和挣扎的六个“陌生人”。
他那苍白的小嘴微微张合，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发出了几个微弱到极致，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源自血脉本能的音节——
“走……”
“……活……下去……”
然后，他小小的身体猛地一颤，眉心处，一点微弱却无比纯粹、无比璀璨的光芒，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一次跳动，骤然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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