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那箭头,忽然伸手,从贴身布袋掏出父亲的铜烟杆。杆头还沾着旧烟垢,他轻轻敲了敲菌丝根。烟杆震了一下,频率不对——不是地脉的跳动,是齿轮咬合的声音,细密、规律,和陆子渊衬衫上那枚青铜纽扣的震动一模一样。
陆子渊。那个十年前消失的机械农师,说过要“用齿轮校准节气”。陈砚曾当他是疯子,现在懂了。他没疯,是走得太远。他想用机器重接地脉,结果反被吞了,成了时间裂缝里的“残响”。
菌丝箭头边缘开始烂,荧光褪成灰白。可就在快散的时候,它们猛地炸开,拼成一个图案:一个缺了口的圆,圆心对着光柱深处。缺口朝东,像坏了的罗盘。陈砚瞳孔一缩——那是“节气罗盘”的影子,缺的正是“惊蛰”那一格。惊蛰,万物醒,地脉动。可这一格没了,节气就永远卡在寒冬。
风从祭台口灌进来,吹得残卷边角乱飞,像快死的蝶。陈砚低头看口袋里的全家福,又望向那株破土而出的青铜红薯藤。藤笔直,叶子螺旋排开,像按某种节奏长的。它不动,只对着光柱微微发亮,像在回应什么。
他忽然想起赵铁柱说的“修好了”。修的不是桃树,是“节气轴”。赵铁柱用铜身堵水道,拖住崩塌;陆子渊想用机器重启节气。可他们都败了。因为缺了“心引”——农师血脉的共鸣。
而他,是最后一个陈家人。
这时,声音从裂缝里传来。
“我等你们很久了。”
不是吼,不是吓,是平平的,像在等一个迟到了几十年的人。陈砚手按在铜烟杆上,残卷没示警——这声音不在地脉记忆里,也不在过去的节气线上。它是从未来传来的,干净得没一丝土味,像金属在真空里震动。
他没动,也没退。
光柱里的父亲影子依旧沉默,嘴在动,却没声。而那说话的人,藏在裂缝深处,好像正看着他,等他开口。
陈砚握紧烟杆,杆头抵进掌心那道旧疤。那是七岁那年,父亲用烟杆烫的,说:“农师的血,要烧进土里,才能听见地的声音。”他盯着光柱中心,声音压得极低,像怕惊了地底的东西。
“你见过我爹?”
光柱一颤,父亲的影子模糊了一瞬,又回来。那声音再响,还是平,可多了点波动。
“你爹……在‘断节’里。”
“断节?”陈砚心一紧。那是农书里的禁词——节气被硬掐断,时间就成死环,困住所有共鸣的人。父亲失踪那年,正是惊蛰没到,春雷没响。
“他没死,”那声音说,“他卡在‘惊蛰’前夜。地脉停了,时间僵了。他每天重复同一个动作——走向祭台,可永远走不到。”
陈砚呼吸一停。他忽然明白,为啥父亲的影子总低头,总迈步,从不回头。他在转圈。
“你是谁?”他问。
“我是陆子渊。”那声音说,“或者说,是他的‘残响’。我用机器撕开裂缝,想重启节气,结果把自己也困了。我等了三十年,就为等一个能听见地脉的人。”
陈砚没说话。陆子渊,那个传说里的机械农师,竟以这方式活着。他低头看烟杆,又看残卷。两样都在发烫,像在回应什么。
“你要我干啥?”
“用‘心引’补全罗盘。”陆子渊的声音低了,“菌丝只能指路,铜械只能校准,只有农师的血,能唤醒真正的节气。你得走进光柱,把残卷埋进地心,用血脉共鸣,补上‘惊蛰’那一格。”
陈砚猛地抬头:“我会死?”
“不一定。”陆子渊说,“可你爹能回来。节气能重启。可你不做,裂缝会越来越大,地脉彻底崩,所有带农书印记的人,都会变成‘残响’,困在时间断层里。”
陈砚闭眼。他看见父亲在田埂上弯腰,看见赵铁柱在水道口僵住,看见陆子渊在机械室里消失。他看见无数农师的影子,站在时间裂缝边上,等一个答案。
他睁眼,把铜烟杆插进祭台裂缝,轻轻一旋。烟杆和地底的齿轮咬上,发出低沉的嗡鸣。残卷在他手里猛震,像在催他。
他迈步,走向光柱。
脚踝上的菌丝自动退开,那残缺的圆在空中缓缓转,缺口对准光柱中心。父亲的影子在红光里抬起头,第一次,嘴开合,发出无声的呼唤。
陈砚深吸一口气,把残卷按在胸口,低声念出那句从没说出口的农谚:
“春雷动,地脉醒,心引归根。”
光柱猛地暴涨,红光转成青白,像一道撕开夜幕的闪电。祭台震动,青铜红薯藤猛然伸展,叶子像齿轮咬合,往上疯长。菌丝在空中烧起来,化作点点光,汇进光柱。
最后一刻,陈砚回头看了一眼。
赵铁柱的铜身微微歪了,左眼闭上,嘴角好像扬了一下。
然后,他走进光里。
世界安静了。
没声,没光,只剩心跳。
不知多久,一声春雷,从地底深处滚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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