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起笔,暖窠火灭了,竹节还温,像埋在土里没挖出来的根。他摸了摸胸口,残卷贴着皮肤,烫得发红。U盘拔出来,塞进工装裤内袋。检测仪关了,铜线缠好。刚要起身,残卷突然发烫,贴胸口,烫得他一抖。
纹路亮,不是星图,是温度曲线。三条线并行上升,起点不同,终点汇一点。底下浮出小字:“同断,三息内”。
他明白了。三处节点必须同时切断,误差不超过三秒,不然阵反噬。反噬不是炸,是“回溯”——所有人记忆被抽走,镇子回到三十年前的雾中,永远循环。
他站起来,往通道口走。石阶往上,青铜壁冷,脚底能感觉到震动,微弱但持续。镇上的人还在广场,没醒,只是不再画璇玑,不再抠地砖。他们停了,像被按了暂停。陆子渊在台上,显微镜举着,镜片反光,照在主席台底的滑门缝上。
走到滑门边,他回头看了一眼密室。控制器黑着,倒计时没动。那口小鼎还在原地,底纹和残卷对得严丝合缝。他没掀它。掀了也没用,鼎不是阵眼,是“锁”。真正的阵眼在地底,藏在三代人的体温里。
他没推门。从背包里取出暖窠,放在门边地上。竹壳朝上,像睡着的壳。他知道,等他出去,这门会关。再回来,可能就是另一辈子。
他转身,踩上石阶。一步,两步。脚步声在铜壁间回荡,像有人在背后跟着。通道顶渗水,一滴落下,砸他后颈,顺着脊椎滑进衣领。凉。
他没停,手摸进工装裤口袋,冻干粉还剩半管,玻璃头烧过,开口歪。他没拿出来。那东西是“断脉剂”,一滴能让地脉停跳三秒,可用多了,人也会跟着停。父亲用过一次,那次之后,他三个月没梦见春天。
台阶尽头有光,不是青铜的冷光,是上面透下来的天光。灰蒙蒙的,像快亮没亮的时候。他走到最后一级,伸手推门。门缝漏风,带着镇上的土味、草味、人味——还有点铁锈味,像是血干了。
他推开门,走出去。
广场上人还站着,姿势僵,眼神空。陆子渊在台上,显微镜举着,镜片反光,照在主席台底的滑门缝上。陈砚站在通道口,看了他一眼。
显微镜的光晃了一下。
他没说话,径直走向南边。脚步沉,但稳。路过王婶,她手里还捏着半截粉笔,地上画到一半的璇玑图缺了一角。他蹲下,用指尖抹平那道线。土里有温,是36.5。
南边祖坟,老松倒了一棵,树根盘出个洞。他钻进去,暖窠贴地,残卷展开。地脉震动,像心跳。他掏出冻干粉,滴了一滴。土面塌陷,裂纹延伸,热浪冲出,带着腐叶和旧骨的味道。温度曲线断了。
他折返,奔北边水车。水车停着,木轴锈死。他撬开底座,露出青铜管,里面缠着菌丝,像血管。他咬破手指,血滴上去。菌丝颤,缩成团。再滴一滴,菌丝断开,水车“咔”地转了一下,又停。
最后是祠堂。门锁着,锁眼锈了。他用铜线撬开,进去。祠堂中央摆着三口暖窠,三角排列。他认得,是村长家的,十年前祭祖用的。三口都空,可内壁有温,37.2——太高了,活人撑不住。
他掏出最后一滴冻干粉,分三份,滴入每口。粉末遇灰,冒白烟。三口同时震,温度骤降。地底传来一声闷响,像钟沉水。
他靠墙坐下,喘气。残卷贴胸口,纹路暗了。三处断了,误差不到两秒。阵解了。
可他知道,这只是开始。陆子渊还在台上,显微镜没放。那不是仪器,是“引魂镜”,能接通地脉意识流。赵铁柱的信号能进来,说明地网没毁,只是断了节点。
他站起来,拍掉裤子上的灰。暖窠还在南边洞里,他没去拿。有些东西,留着比带走重要。
天光亮了些,风卷着雾角掠过屋顶。镇上的人开始动,有人低头看手,有人揉眼睛,有人突然哭出声。一个孩子指着他说:“叔叔,我梦见你了。”
他笑了笑,没应。
陆子渊下了台,朝他走来。显微镜收进了包,可陈砚看见,包角渗出一点蓝光,像菌丝在爬。
“你回来了。”陆子渊说。
“嗯。”
“阵断了?”
“断了。”
“那镇子安全了?”
陈砚没答。他抬头看天,云层裂了条缝,漏下一束光,照在祠堂屋顶。瓦片上的青苔微微发亮。
“安全?”他低声说,“阵从来不是用来困人的,是用来醒人的。现在他们醒了,可真相还没来。”
陆子渊沉默。
陈砚转身,往家走。工装裤口袋里,残卷轻轻动了一下,像心跳。
他知道,父亲没在鼎中。
在地里,在温里,在每一代人搓土的手心里。
而他,还得再点一次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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