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卷贴在胸口,已经开始变凉。
他刚想站起来,手腕突然一紧。一缕灰蓝色的菌丝从地缝钻出来,带着湿土的气息,缠上他的手背。那感觉像冰蛇,又像枯根。断断续续的意识传过来:“北……枢……偏……0.3……”
是赵铁柱。
他是村里的老匠人,也是上一代北枢守者。十年前因为执意修复断裂的青铜管遭到反噬,身体逐渐铜化,最后被封进水车基座,成了镇压北枢的“锚”。可现在,他的残念竟透过菌丝传来消息,说明北枢已经快撑不住了。
陈砚立刻掏出内袋的罗盘。铜壳还在,指针却歪了,不再指向祖坟,而是偏北十五度,不停颤抖。北枢失衡了。水车那边的青铜管快撑不住,菌丝在退,能量被南枢吸走,形成虹吸。再这样下去,三小时内,镇北灌溉系统会炸——不是普通的爆炸,是地脉反噬,能把五里内的土地烧成琉璃,所有依附于地脉的生命都会化为焦炭。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血还没止。刚才那一刀割得太深,筋在抽,整条手臂发麻。他知道,自己跑不动了。可水车那边,没人能替他去。王婶的儿子在省城读书,老李头摔断了腿,周映荷只剩下一缕残响藏在井底,陆子渊躺在地上像个废人。他是最后一个还能碰罗盘的人。
菌丝又动了,从脚边冒出来,顺着地面向北爬。另一根从祠堂方向钻出,两根相遇,像在拼一条路。它们不是求救,是在指路。
“我去。”三个字,直接撞进他脑子里。
他猛地抬头。
夜色中,一道铜光从祠堂废墟升起。是赵铁柱的残像,不成人形,关节裂开,铜屑往下掉,像下雪。脸模糊了,只剩轮廓,可那双眼睛还亮着,像熔化的铜液。它没回头,径直飞向北边的水车,飞得不稳,像被风扯着的纸片,但没有停下。
陈砚站在原地,手里罗盘越来越冷。他知道,那不是风,是赵铁柱在燃烧最后的灵性。铜像本不该动,它早已被封入地基,是北枢的锚。可它动了,意味着规则破了,有人在替它扛代价。这是逆命之举,代价是彻底消散,连轮回都不配进。
他追不上。
水车底座前,铜像落下,砸出一声闷响。青铜管裂了,菌丝发黑,罗盘嵌在核心的位置歪了,像脱臼的关节。铜像没有犹豫,直接撞进去,全身的铜液顺着裂缝流下,灌进管壁,渗进齿轮。它用最后的力气,把罗盘指针扳回原位。
“咔”的一声,指针归正。
北枢的震动停了。水膜不再抖动,南边的压力也轻了一些。
可铜像不动了。表面开始龟裂,纹路蔓延,接着整具身体像沙塔一样塌下去,铜水顺着底座流入地底,和水车主轴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人,哪是铁。
北枢稳了。赵铁柱没了。
他站在祖坟前,手里攥着那个空了的罗盘壳。铜壳发黑,指针不动,像死透了。他翻过来,内侧刻着一行小字:“守枢者,守命。”这是赵家的祖训,刻在每一代守枢人的骨头上。他曾见过赵铁柱的儿子跪在父亲铜像前,想取回一点遗物,却被菌丝缠住手腕,拖进了地缝。从此再没人提“继承”二字。
残卷贴在胸口,忽然又颤了一下。他低头看,背面纹路几乎看不见,只在南边留了一点红光。他知道,这是最后的感应了。再耗一次,可能就彻底废了。残卷不是工具,是活的,靠血脉养。父亲用半条命换来它十年不灭,他用了三年,已经快到极限。
手腕一凉。那缕菌丝又回来了,缠上手,带着一股沉重。接着,地缝钻出更多,灰蓝色,像根系铺开,在空中拼出三行字:
“南枢已启。”
“北枢将溃。”
“中枢无主。”
他盯着那几行字,没动。风从坟头掠过,吹得残卷边角微微翻动。他知道,这不是警告,是遗言。赵铁柱走了,周映荷只剩这点残响。陆子渊还躺在祠堂外,没醒,但没死。地脉封了,可封得不稳,像裂了的冰,底下还在流。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
掌心伤口结了痂,可裂口深处,透出一丝灰蓝纹路,和菌丝一个颜色。他用指甲抠了抠,没掉,像是长进了肉里。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发烧,父亲把他按在祖坟前,用铜针扎指尖,血滴进土,菌丝就缠上来,说:“你有根,别怕。”
现在,他有根了,可根在变。
残卷贴着胸口,最后一次发烫。他没拿出来,只是把手按在地上。
三亩地的记忆,没反应。
他再按一次,用力。
还是没反应。
他慢慢收回手,看着指尖沾的土。曾经一碰土就知道湿不湿、酸不酸,能听见水流方向,能感知菌丝跳动。现在,土就是土,冷的,死的。
他站起身,往水车方向走。
路过王婶家,她还在门口搓衣服,盆里的水静了,没再荡。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空得像井。他记得她以前总说:“陈砚啊,你爸要是还在,这村子就不会成这样。”可现在,她没说话,低下头继续搓,仿佛多看一眼都会打破什么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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