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翻。十五年前,祠堂地基下沉,爷爷说是年久失修。可地图显示,那一年,南边节点开始倒流。而那一年,正是陆明远接手农技站的时候。他推广的“新型土壤改良剂”,说是省里的科研成果,能增产三成。可陈砚记得,那之后,田里蚯蚓没了,土也变得硬邦邦的,踩上去像水泥。连雨水都渗不进去,每逢大雨,田埂就成了临时河道。
他又翻到二十年前的数据。那时陆德昌还在当水利委员,主导重修村北暗沟。工程报告写得冠冕堂皇:“疏通淤塞,优化灌溉。”可实地勘察却发现,原沟渠本是顺山势而建,天然引流;新沟却是横切三支支脉,强行改道。结果当年秋收减产四成,村民怨声载道,却被一句“气候异常”轻轻带过。
他一条条对照,心跳越来越沉。每一次地脉出问题,都和陆家的动作对得上。第一代陆德昌,五十年前当上水利委员,第一件事就是重修暗沟。可那条沟本来就不通,重修后反而截断了三条支脉。第二代陆明远,三十年前推广“改良剂”。第三代陆子渊,十年前回村建菌丝场。
每一次,都在关键点上动了手脚。
他猛地合上本子,手心全是汗。这不是巧合,是三代人,一步步把地脉切成碎片。他们不是种地,是在挖根。断龙筋,夺气运——残卷突然浮现出这几个字,墨色模糊,像是从纸背渗出来的。紧接着,一段画面闪过:暴雨夜,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蹲在田埂,往地下倒一袋黑粉,身后立着“陆氏宗祠”的石碑。
是陆家第一代。
陈砚呼吸一紧。他们要的不是收成,是地气。把地脉打乱,让土地失衡,再用菌丝网络接管,变成他们的养料场。周映荷说的“死脉”,就是这个。一旦假图激活,整片土地会变成吞噬生机的空壳,而陆家,就是新的掌控者。
他抬头看祖坟的裂缝。已经合上了,表面平整,像从未裂开过。可他知道,周映荷没走。她被吞了。
三天前,她还在村口老槐树下等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手里攥着半张残图,眼神急切。“陈砚,你得信我,他们不是在改良土地,是在毁它。”她说得断断续续,像怕被人听见。她告诉他,陆子渊的菌丝场底下,埋着一台“地脉调频器”,能干扰地气流动。她偷偷进去拍了照片,可相机第二天就烧了,照片化成灰。
“他们用活人做引子,”她低声说,“血脉越纯,越容易激活反向通道。”
他当时不信。可昨夜,她站在祖坟前,突然吐出一口青血,整个人像被看不见的线吊起。她指着他的胸口,嘴唇动了动,然后被一道蓝灰色的光吞没,连影子都没留下。
他站起来,走到裂缝前,蹲下,把残卷按在地上。掌心一热,图面又波动起来。他闭眼,用三根手指贴地,感受地底的震动。这是爷爷教他的“地听术”,靠指尖感知地气的节奏。小时候他总学不会,爷爷说:“地不言,但会呼吸。你得静下来,才能听见它喘气。”
这一次,他不是找水,不是测温,是在听。
地面轻轻震了一下。
不是地脉的律动,是回应。他低声念出爷爷教的暗语,三短两长,像锄头敲地。
青光从石缝里渗出来,微弱但稳定。光中浮现出周映荷的身影,可和之前不一样。她闭着眼,身体悬在半空,全身缠满蓝灰色的菌丝,像被裹在茧里。她的嘴在动,没声音,但他看清了唇形。
“游戏该结束了。”
话音落,影像碎了,光也灭了。地面恢复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可他知道,那是真的她。不是幻觉,是求救。陆子渊已经把她拖进地下网络,用她的血脉激活真图的反向通道。她最后那句话,不是宣告,是警告。
他慢慢收回手,残卷还在发烫。他翻过来,背面那句农谚又浮现:“器归真主,血偿旧盟。”
他盯着这八个字,忽然懂了父亲为什么没碰假图。他知道那是陷阱,可他不能毁它,也不能用它。他只能等,等一个能识破谎言的人出现。
等他。
父亲临终前,曾把他的手按在祖坟石碑上,说:“砚儿,咱们家守的不是一块地,是一口气。地气不绝,人就不死。”那时他不懂,只当是老人的胡话。现在他懂了。陈家祖上是“地师”,专门勘测地脉、调和阴阳。清末时曾为大族定过龙脉,后来世道乱了,这一脉就隐入乡野,代代相传,守口如瓶。他们不求名利,只为守护一方水土的平衡。可这份责任,也成了诅咒——多少代人因泄露秘密而遭难,多少亲人因执守信念而失踪。
他把残卷收进怀里,拿起笔记本,翻到空白页。笔尖顿了顿,写下一行字:“地不言,人自耕——但债,得还。”
写完,他合上本子,抬头看天。晨雾散了,太阳刚出山,照在田埂上。远处水车静静停着,铜铃不动。祠堂门关着,没光,也没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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