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鸢纤弱的脊背深深陷入琼花树粗糙的树皮,那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料,直刺肌肤,却远不及心头寒意的万分之一。
凌归那句斩钉截铁、带着凛冽冰锋的话——“本君——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如同淬了万载寒毒的玄冰锥,在她混乱的心湖里反复搅动、穿刺。
每一次回想,都带来尖锐的羞耻,沉重的难堪,以及一种更深更沉、几乎要将她溺毙的失落。
这一切,与她心底对林沐风那无法割舍、刻入骨髓的执念交织在一起,化作一张无形却坚韧的巨网,将她越缠越紧,每一次呼吸都牵扯出窒息的痛楚。
为了逃离这令人疯狂的窒息,她的意识不受控制地沉坠,沉入记忆深处那片温暖而泛着微光的海域,回到了那个命运在她掌心悄然刻下烙印的午后——与林沐风宿命般的初遇。
那时的她,还是妖界一方自在逍遥的君上,眉宇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好奇与睥睨。
她隐在婆娑树影间,看着他干净利落地逼退一只凶戾的蜘蛛精。
长剑归鞘,他侧身而立,夕阳余晖为他挺拔专注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那沉静如古潭的气质,莫名地攫住了她全部的目光。
“你是捉妖师吗?”
她自光影中步出,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轻盈与玩味,打破了林间的寂静。
那人闻声转头。
他的目光清澈却深邃,并未因猎物遁走而流露出丝毫懊恼。
他微微颔首,随即,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妄的眼眸,温和却无比笃定地落在她身上:
“我看姑娘,并非寻常之人。”
如此直白,甚至有些冒犯,却奇异地挑起了怡鸢骨子里的顽劣。
她故意扬起精致下颌,带着几分挑衅:“是啊!我不是凡人。我是妖界的。”
她紧紧锁住他的视线,期待着——期待那熟悉的、属于“妖”的宿命反应:恐惧、厌恶、或是如临大敌的戒备。
那是她过往岁月里,从无数捉妖师眼中读到的答案。
然而,预想中的波澜并未在他眼中掀起。
他只是极轻微地摇了摇头,语气平和得如同陈述一个最简单的事实:“姑娘,也并非妖族。”
“?!”
怡鸢心头猛地一悸!
惊讶如潮水瞬间冲散了戏谑。
连她自己都时常在这“无妖力却顶妖君名”的尴尬身份中迷惘,眼前这个素昧平生的捉妖师,凭什么如此断定?
“你……为什么这样认为?”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直觉。”
两个字,简单得近乎敷衍,却又带着一种磐石般的坚定。
那坦荡沉静的眼神,让伶牙俐齿的怡鸢一时语塞。
随即,她又想起方才那更令人费解的一幕。
“你不是捉妖师吗?”
她带着真实的困惑追问,“为什么要救之前那只瑟瑟发抖的兔妖?还有那蜘蛛精,你也放她走了。”
她确信他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他放走妖怪的举动。
这太矛盾了。
那男子并未迟疑,仿佛答案早已铭刻于魂灵。
他看向怡鸢,眼中没有愠怒,反而流淌着一种温和而坚定的光芒,如同穿透云层的晨曦:
“我为什么不救她。”
这不是反问,是陈述,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平静。
怡鸢的困惑更深了:“她是妖啊!难道你们捉妖师的天职,不是遇妖则斩、替天行道吗?”
这是她认知里颠扑不破的铁律。
男子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仿佛能包容她所有的疑问。
他眼中的柔和更盛,声音如初春融化的雪水,清冽温润,缓缓淌过她的心田:
“你说的是不错,但是,”
他顿了顿,更为郑重,“我们捉妖师,也并非全部如你想的那般铁石心肠,只知杀戮。”
他微微抬眼,目光似穿透层叠枝叶,投向辽远天地:“天地生灵,妖亦在其中。有些虽具异力,却非生来邪恶。万物有灵,各有其道,各有其求。他人如何想,我不知晓。”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真诚,“但我所求之道,非是毁灭,而是和谐与平衡。”
那目光变得悠远:“而且,这世间,恶妖固然有之,善妖亦存;恶人令人齿冷,善人亦如繁星。你觉得呢?”
怡鸢怔怔地望着他,心湖像是被投入了一块温热的玉石,激荡起前所未有的暖意涟漪。
那番话语,如同最温柔也最有力的手,轻轻拨开了她心头积压多年的、关于身份与立场的迷雾。
一种难以言喻的敬佩与强烈的认同,如同破土的春芽,在她心底蓬勃生长。
“嗯嗯!”
她用力点头,眼睛亮得惊人,“你说的真好,真对!”
“所以,我救她,并非因她是妖,”
他的声音愈发轻柔,却直抵灵魂深处,温暖而坚定,“而是看到了她眼中那份真切的无助,那份对生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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