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那石破天惊的真相后，怡鸢的心像是被投入滚沸的忘川水，片刻也无法安宁。
她抛下一切，几乎是跌撞着逃离了妖界，直奔北海——那个属于凌归的、冰冷孤寂的仙府所在。
然而，她寻遍了北海仙府的每一处宫阙楼台，甚至踏遍了传闻中他可能驻足的海域孤岛，触目所及，唯有万年不化的玄冰与呼啸的寒风，丝毫不见那抹令她心碎又渴望的身影。
仙侍们面面相觑，只恭敬地回禀仙君已多日未归。
巨大的失落如同北海的寒潮，瞬间将她吞没，那份急于倾诉、急于抚平对方伤痕的灼热心绪，骤然失去了方向。
带着满心无处安放的焦灼与一丝冥冥中的期盼，怡鸢茫然地御风而行，不知不觉，竟飘落到了烟火缭绕的凡界。
或许真有天意牵引，当她掠过一处寻常小镇的上空时，一股微弱却熟悉到令她灵魂颤栗的气息，如同细细的金线，猛地攥紧了她的心神！
她循着那缕气息悄然落下，最终停在一间不起眼的凡间酒肆旁。
酒肆角落，一个身影正独自伏在粗糙的木桌上。
桌上散乱地倒着几个粗陶酒壶，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浆的辛辣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颓唐。
是凌归。
他显然已沉入醉乡，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墨发有些散乱，几缕垂落，遮住了他总是冰封般的眉眼。
那张俊美却常带厌弃之色的脸，此刻因酒意染上薄红，锐气尽褪，只剩落寞。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只空酒杯，而另一只手里……竟紧紧捏着一串鲜红欲滴的糖葫芦！
怡鸢的心猛地一揪，呼吸骤停。
她认得，那是凡尘最寻常的甜蜜，是她与林沐风相伴岁月里，他常予她的小小欢愉。
此刻，这串糖葫芦被他用力握着，指尖几乎要嵌进晶莹的糖壳。
他低头看着那抹刺眼的红，嘴角勾起一抹极深、极尽自嘲的弧度，仿佛在无声地审判着自己可笑的举动。
“凌归。”
她再也忍不住，轻声唤出那个在心底千回百转的名字。
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却清晰地穿透了酒肆的嘈杂。
凌归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猛地一僵。
他像是从一场深沉的梦魇中被强行拉出，极为缓慢地、带着醉后的迟钝，艰难地抬起头。
迷蒙的视线费力地聚焦，当看清门口逆光中那个纤细熟悉的身影时，他骤然睁大了双眼！
哐啷——！
手中的酒杯脱手滑落，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残酒溅湿衣摆，他却浑然未觉。
他的目光死死锁在怡鸢脸上，那双总是结冰的深邃眼眸里，此刻清晰地倒映出她的模样。
更让他心头如遭重击的是——她在对他笑。
那笑容真切、温柔，甚至带着一丝……歉意？
是完完全全、只看向他凌归一个人的笑容！
这太过美好，荒谬得像一场一触即碎的幻梦。
凌归用力闭了闭眼，复又睁开，人影依旧。
他喉结滚动，发出一声极低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自嘲：
“呵……”
“本君……果然是醉得厉害了……”
他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那串糖葫芦上，那鲜红的颜色像火一样灼烧着他的眼睛和尊严，“竟又……看到你了……”
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自我厌弃的模样，怡鸢的心疼得缩成一团。
她不再犹豫，快步走到他身边。
“凌归，”
她的声音放得极柔，像怕惊扰一场易碎的梦，“你没有醉。是我，我真的在这里。”
凌归再次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惊愕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却猛然破土而出的希冀。
她的靠近，她身上那淡淡的、熟悉的草木清香，如此真实。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会用这样……近乎怜惜的语气对他说话。
一股莫名的冲动席卷了他。
在理智回笼之前，凌归那只紧握着糖葫芦的手，几乎是笨拙地、带着一种孤注一掷般的执拗，猛地伸到了怡鸢面前。
那串红艳艳的果子，在昏暗光线下，像一颗被捧出的、笨拙而滚烫的心。
“喏，”
他猛地别开脸，不敢看她的眼睛，语气试图维持一贯的骄傲，却掩不住底下的慌乱与生硬，“本君……嫌腻。给你了。”
话一出口，懊悔几乎将他淹没。
他指尖微动，下意识就想收回。
怡鸢却在他退缩之前，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温柔却坚定地接过了那串糖葫芦。
指尖轻轻擦过他微凉的手指，带来一阵细微的颤栗。
她看着手中这串承载了太多复杂情愫的甜蜜，又抬眸看向眼前这个脆弱却强撑骄傲的男人，心中酸软成一片，最终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和一抹带着无尽怜惜的、浅浅的笑。
“好。”
她轻声应道，仿佛许下什么郑重的承诺。
这一个字，这一个笑容，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凌归摇摇欲坠的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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