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反常的寂静，被一声极轻微的金属摩擦声打破。
清晨六点，天光还带着点没睡醒的灰蒙，陆远正蹲在废墟前，用钢丝球奋力刷着那口跟他一样饱经风霜的大铁锅。
金属丝刮过锅底的焦痕，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在这条空无一人的巷子里，竟显得有些震耳欲聋。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往日这个点，老周那个大嗓门早就该嚷嚷着“小陆老板，给我来碗顶配的，多加辣！”了，队伍能从巷子口排到公共厕所。
可今天，别说老周，连个鬼影都没有。
只有几个穿着笔挺西装、像是刚从哪个金融格子间里逃出来的年轻人，正低头默默啃着一种银色的铝箔餐盒，姿势优雅，表情却像在嚼蜡。
陆远停下手里的活，眯着眼打量。
那些餐盒上，统一印着几个设计感十足的艺术字：“味极乐·AI营养餐”，下面还有一行小字：“今日推荐：番茄炖牛腩风味”。
“风味？”陆远差点没气笑，这年头连炖牛腩都只配叫“风味”了？
主打一个赛博朋克照进现实是吧。
一个年轻人吃完，随手将餐盒丢进垃圾桶，动作流畅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陆远走过去，像个拾荒的老大爷一样把那玩意儿捡了起来。
包装袋上印着一个二维码，他下意识地用那台破旧的二手光脑扫了一下。
“嘀——”一声轻响，一段毫无感情的电子女声传了出来：“尊敬的用户，您本次用餐摄入蛋白质28.3克，碳水化合物55.1克，脂肪12.7克，微量元素均衡。根据您的心率与体表温度变化，系统判定您的幸福感评分增加0.7。味极乐，为您的每一分快乐精准计算。”
陆远手一抖，差点把光脑给扔了。
他盯着那个闪着微光的屏幕，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我去年买了个表，连快乐都能被你们量化了？谁给你的脸？梁静茹吗？”
“小陆！出大事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花姨喘着粗气跑了过来，脸上满是焦急。
她一把将自己的光脑怼到陆远面前，屏幕上是一张社区群的聊天截图。
“你看！西区，就咱们这片，一夜之间，十七家早餐摊全关门了！说是昨晚来了一帮穿黑制服的，自称‘品牌推广员’，挨家挨户发传单，说什么只要签约合作，月保底八千！”
花姨气得胸口起伏，“我刚从刀疤陈那儿过来，他的牛肉面馆，正对面就开了一个‘味极乐快取站’，就卖那什么破盒子。他说他这两天营业额直接腰斩！食客们跟中了邪一样，宁愿吃那没锅气的玩意儿，也不进他店里了！”
陆远捏扁了手里的铝箔餐盒，那玩意儿在他手里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
也就在这时，他脑海里那沉寂已久的系统突然发出低沉的警报。
【警告！检测到大规模正向食欲流失！】
【周边区域综合幸福值已下降12%，且仍在持续下跌中……】
这冰冷的系统提示音，仿佛一盆冷水，将陆远心头的怒火浇得更旺了。
这已经不是抢生意了，这是在要人命，要整条街的命。
当晚，夜色如墨。
一道黑影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行到城市另一端的“味极乐”中央物流中心外围。
凌霜压低了身形，透过高倍望远镜，观察着里面灯火通明的景象。
那些穿着统一制服的搬运工，动作整齐划一，但每个人都眼神呆滞，面无表情，像一具具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机械地将一箱箱银色餐盒搬上悬浮货车。
她截获了一段内部培训的加密通讯，破译后的录音在她耳朵里响起，那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记住，在推广过程中，绝对禁止使用‘好吃’、‘美味’等主观性词汇。我们的标准话术是‘完美符合标准营养曲线’‘高效补充能量’‘最优幸福感配比’。我们的目标不是取悦味蕾，而是优化人类的生存效率。”
凌霜回到巷子时，已是午夜。
她将一枚U盘递给陆远，脸色凝重：“他们不是在卖饭，他们是在驯化，把人变成只懂得摄入数据的机器。”
陆远将U盘插入光脑，屏幕上弹出的，是阿哲白天偷偷拍摄的视频。
画面里，几个孩子坐在“味极乐快取站”的休息区，小口小口地吃着AI营养餐，脸上没有任何享受的表情，只是机械地咀嚼、吞咽，仿佛在完成一项任务。
看到这一幕，陆远眼中的最后一丝犹豫消失了。
他猛地站起身，将手里的烟头狠狠摁在地上：“行，既然他们想玩统一模板，想让所有人都吃得像个NPC……那老子就给他们造一个永远也无法复制的梦！”
第二天傍晚，夕阳的余晖将整条小巷染成了温暖的金色。
陆远没有像往常一样出摊，而是在原来的废墟前，重新支起那口大锅。
旁边，立起了一块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用毛笔写着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今晚特供——拟态松露炒白菜，五块一碗，限量一百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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