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永昌见儿子始终低着头,对自己激烈的言辞毫无反应,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心中的怒火更是“噌”地往上冒。他“霍”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手指几乎要戳到苏文渊的鼻尖,声音因愤怒而拔高,在寂静的宴会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你怎么不说话?!之前为了那个低贱的伶人,你不是挺能言善辩、振振有词的吗?怎么,今日在你祖父和诸位长辈面前,反倒成了锯嘴的葫芦,哑巴了?!”
苏文渊听到父亲再次用如此轻蔑侮辱的词汇提及婉娘,身体猛地一颤,终于抬起了头。他望向父亲的眼睛里,往日那份对严父的敬畏已然被深深的失望和一丝隐忍的愤怒所取代,那眼神复杂得让苏永昌心头一窒。
苏永昌被他这眼神看得更加恼怒,口不择言地继续斥骂,声音愈发激烈,连手指都因激动而微微颤抖:“你十四岁便中了秀才,本是天之骄子,光宗耀祖指日可待!可如今呢?快十八的人了,竟还是个秀才!屡试不第,说出去我这个当爹的都替你脸红!我看你的魂早就被那个狐狸精勾走了!沉溺于那些靡靡之音,荒废学业,这才导致你一次又一次落榜!你简直……简直枉读圣贤书!”
“咚。”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直沉默的苏老太公终于动了。他将那柄一直握在手中的紫檀木拐杖,在地上不轻不重地顿了一下。
一声沉闷的声响,像一道无形的律令,瞬间让暴怒的苏永昌动作一僵,也让厅内所有或担忧或看戏的目光,都汇聚到了这位家族最高权威的身上。老太公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三子苏永昌,最终落在颤抖的苏文渊身上,那目光里没有立刻的评判,只有一种历经世事的沉重与一种无声的威压,仿佛在说:这个家,还没到让你们掀桌子的地步。
“够了——!”
一声压抑到了极致,仿佛从胸腔最深处迸发出来的呐喊,骤然从苏文渊口中冲出,打断了他父亲连珠炮似的斥责。这声呐喊带着少年人所有的委屈、不甘和被逼到绝境的反抗,瞬间将苏永昌后面更难听的话全都堵了回去。
整个宴会厅,霎时间落针可闻,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苏老太公沉默地看着这一切,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痛心与无奈,最终只是微微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苏半夏端坐在那里,清冷的面容上看不出太多情绪,但紧握在一起的双手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三叔父子间的矛盾根深蒂固,自己一个晚辈,此刻也不知该如何劝解。
二房的苏永年默默捋着胡须,眼中精光一闪,不动声色地瞟了一眼自己那个正看热闹看得津津有味的儿子苏文博。
苏文博果然还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嘴角甚至还挂着一丝看好戏的戏谑笑容,觉得这场面比戏台子上演的还精彩。
坐在他身旁的柳氏实在看不下去了,在桌下用力掐了一把儿子的手臂,递过去一个严厉警告的眼神,示意他收敛点。
苏文渊胸膛剧烈起伏,他努力平复着激动的情绪,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清晰地一字一句说道:“爹,孩儿已经十八了,不是懵懂无知的幼童,我有自己的思想和判断。孩儿考不上举人,是孩儿自己学问不精,本事不够,与他人无关!”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着父亲,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维护:“婉娘她,不是狐狸精。她才华横溢,品性高洁,精通音律,诗词书画皆有涉猎,是真正的奇女子。她优秀得……甚至让孩儿时常觉得自行惭秽,整个霖安城都找不出第二个如她这般灵魂有香气的女子。父亲如何教训、责骂孩儿,孩儿都认,是孩儿不孝,顶撞了父亲。但孩儿恳求父亲,莫要……莫要再出言污蔑于她!”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恳求,也带着不容亵渎的坚持。
“孽子!孽子啊!你竟然还敢为她狡辩!”苏永昌被他这番话气得浑身发抖,只觉得颜面扫地,他左右张望,一眼瞥见墙角倚着一根用来支窗的、不算细的木棍,竟大步冲过去就要拿起来,“为父今日……今日非要打醒你这个被鬼迷了心窍的不肖子不可!”
柳氏见状,急忙在背后用力推了丈夫苏永年一把。苏永年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他有些恼怒地回头,却见夫人正对他猛使眼色。他瞬间会意,虽然心中对三房这出戏乐见其成,但场面话不得不讲。
“哎呀!老三!你这是做什么!”
他立刻起身,快步上前,挡在苏文渊面前,一把夺过苏永昌手中的木棍,陪着笑脸打圆场:
“哎呀,老三,消消气,消消气!文渊这孩子好不容易从省城赶回来参加家宴,这份孝心难得啊!你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还动起手来了呢?”
苏永昌气得脸色铁青,一甩袖袍:“哼!孝心?考场失利是为不智!丢下母亲姐妹独自回府是为不孝!当众顶撞亲生父亲是为不仁!这等不智不孝不仁之徒,谈何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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