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瘦小的、穿着单薄花布棉袄的小女孩,蜷缩在冰冷的石阶上,冻得瑟瑟发抖,茫然地看着街上来往的、模糊的人影……那双眼睛,充满了无助和惊恐……那是……荣安?
安妮眼里透出慌乱。
原来……她一直都没忘却吗?
不!
她不是荣安!
她是A国最忠诚的信徒,她是世界第一的神枪手,她叫安妮·伊芙丽!
那刺入心脏的冰冷碎片,带着熟悉泥土烧制的瓷土气息,带着被她亲手泼洒的茶汤,带着她此刻正汩汩流淌的、滚烫的、属于东方的血脉……将她送回了起点。
冰冷的绝望、最终的明悟,以及一种无法形容的、撕裂灵魂的荒谬感和……迟来的归属痛楚,如同黑色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最后一丝意识。
心脏被异物刺穿的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边无际的冰冷和黑暗的沉沦。她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挺起的胸膛终于失去了支撑,重重地落回冰冷湿滑的合金地板上,溅起一片水花。
逐渐扩散的黑色瞳孔,最后凝固的影像,是赵默缓缓直起身的动作,以及他俯视下来的、充满了悲哀与沉重如山的复杂目光。
在她瞳孔深处,最后定格的画面,是那棵深秋里,落满金黄银杏叶的孤儿院门前的树。
……
赵默缓缓地站直了身体。
冰冷的消防水依旧在他头顶倾泻而下,冲刷着他湿透的头发、脸颊和深灰色的上衣,水流顺着他的下颌线不断滴落。他低头,静静地看着脚下。
安妮的身体在冰冷的水泊中不再动弹,胸口的碎瓷片只露出一点狰狞的断口,像一朵诡异绽放的黑色花朵,被不断涌出又被水流稀释的深红色液体所浸染、覆盖。
那双曾闪烁着骄傲、侵略和最终茫然慌乱的黑色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的、凝固的玻璃质感,倒映着天花板上旋转的水光,再无一丝神采。
水声哗哗,冲刷着血迹,冲刷着罪恶,也冲刷着一个迷失灵魂最后的归途。
他的目光从那张失去了所有表情、依稀还带着东方轮廓的脸上移开,投向不远处那张同样被水流无情冲刷的小几。
桌面一片狼藉,混合着茶叶渣、瓷片粉末和积水。然而,在桌面的边缘,一只极其小巧的青瓷品茗杯,奇迹般地躲过了之前的弹雨和水流的冲击,静静地立在那里,杯壁薄如蝉翼,在晃动的灯光和溅落的水珠下,依旧泛着温润内敛的青色光泽,如同浊世中遗世独立的一颗明珠,又如同血脉传承中那无法彻底磨灭的印记。
他迈步,湿透的布鞋踩在冰冷的水泊中,发出轻微的声响。走到桌边,俯身,伸出右手。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没有沾染一丝血迹——所有的痕迹都已被水流冲刷干净。
他稳稳地拈起了那只唯一幸存的品茗杯。
小巧的杯子躺在他同样湿漉漉的手心,触感冰凉而细腻。杯壁上,一道极其细微、几乎不可见的冰裂纹路蜿蜒着,那是刚才狂暴冲击中留下的唯一伤痕,如同命运的笔触轻轻划过,也如同一条无法愈合的、关于身份与选择的裂痕。
他将杯子缓缓举到眼前,视线穿透晃动的水帘,落在杯底。那里,沉淀着几片未被完全冲走的茶叶,在清水中缓缓舒展,释放着最后一丝属于这片土地的清香。
“愿你来生,勿信他国,早回故土。”
他低声自语,声音低沉得几乎被狂暴的水声淹没,却又奇异地带着一种穿透力。语气平静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又像是在为这场始于茶、终于血、纠缠着血脉与迷失的死亡之舞,落下最后的、带着无尽悲哀的注脚。
他将那只幸存的青瓷杯轻轻放回湿漉漉的桌面,动作轻缓,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尊重。
然后,他转过身,目光投向机房深处,那片被水雾笼罩的服务器阵列。
银灰色的数据盒打开,里面空空如也,只安静地躺在一角。
头顶的消防喷淋依旧在不知疲倦地倾泻着冰冷的水流,冲刷着地面,冲刷着机器,也冲刷着那具逐渐冰冷的、流淌着华夏血脉却为异国燃尽生命的躯体。
水流在地板上汇成细小的溪流,漫过碎裂的瓷片,漫过深红的血痕,最终流向黑暗的排水口,发出汩汩的声响,如同大地低沉而永恒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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