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元年，正月。
北地的寒风，像是无数把冰冷的小刀子，刮过燕京城郊荒芜的田地，卷起地上仅存的枯黄草屑，发出呜呜的哀鸣。天色阴沉得如同浸了水的抹布，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似乎随时都能拧出雪来。
林宸是被冻醒的。
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侵袭而来，深入骨髓，让他混沌的意识猛地一个激灵。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蛛网密布的残破屋顶，几根朽坏的椽子裸露着，透过巨大的缝隙，能看到外面晦暗的天空。身下是冰冷坚硬的土炕，铺着一层薄得几乎感觉不到的、散发着霉味的干草。
这是哪里？
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汹涌而至。他记得自己明明是二十一世纪一所重点大学的历史系研究生，兼修过机械工程，昨晚还在图书馆熬夜查阅明末农民起义的史料，准备毕业论文……怎么一觉醒来，就到了这个鬼地方？
剧烈的头痛袭来，伴随着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强行塞入他的脑海。
这具身体的原主，也叫林宸，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家住京郊林家屯。父母早亡，家道中落，仅有的几亩薄田也被族中恶霸强占，原主性子懦弱，愤懑之下病倒在这座废弃的山神庙里，竟是活活冻饿而死了。
而如今，是大明崇祯元年，正月。
崇祯！朱由检！
林宸的心脏猛地一缩。作为一个深入研究过明末历史的人，他太清楚这个年号意味着什么。这是大明王朝二百七十六年国祚的最后一段挽歌，是内忧外患、天崩地裂的开端。
今年，陕西大旱已现端倪；关外，后金皇太极磨刀霍霍；朝堂之上，少年天子朱由检刚刚扳倒权阉魏忠贤不久，但阉党余孽未清，东林党争又起，整个帝国如同一个四处漏水的破船，正向着无尽的深渊加速滑落。
而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破落秀才，身无分文，饥寒交迫，就置身于这历史洪流的边缘，随时可能被一个浪头拍得粉身碎骨。
“贼老天……”林宸艰难地撑起身体，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痛楚。身上的棉袍又薄又硬，根本抵挡不住这彻骨的寒意。腹中更是空空如也，胃部传来一阵阵痉挛般的抽痛。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他知道所有的历史走向，知道问题的根源，甚至知道一些可能的解决方案。农业改良、基础军工、吏治改革、战略布局……他脑子里装着超越这个时代数百年的知识。可这一切，在眼下这濒死的境地里，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知识不能当饭吃，不能御寒。
“不行！不能刚来就死！”强烈的求生欲让林宸咬紧了牙关。他挣扎着爬下土炕，双脚落地时一阵虚浮，差点栽倒。他扶着冰冷的、布满灰尘的墙壁，环顾这座破庙。
庙宇不大，除了中间那尊缺了半个脑袋、彩漆剥落的泥塑山神像，几乎空无一物。角落里堆着些烂木头和枯枝。
必须生火！必须找到吃的！
否则，他很快就会步原主的后尘，成为这崇祯元年无数冻饿而死的无名尸骨之一。
他踉跄着走到那堆烂木头前，试图寻找些稍微干燥的引火物。同时，大脑飞速运转，搜索着原主记忆中关于附近的信息。
林家屯……距离这里大约三里地。原主似乎还有个远房表叔住在屯里，但关系疏远，原主性格孤僻，很少走动。屯子里有个地主叫张乡绅，家里有几十亩好田，还有个在县衙里当小吏的儿子……
正思索间，庙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夹杂着马蹄践踏冻土的沉闷声响和粗鲁的呵斥。
“快！把这破庙也搜一遍！看看有没有躲藏的刁民！”
“妈的，这鬼天气，跑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抓人……”
林宸心中一紧，下意识地缩到山神像后面的阴影里，屏住了呼吸。
透过墙壁的裂缝，他看到几个穿着号衣、腰挎腰刀的衙役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个留着鼠须的班头，眼神凶狠，嘴里骂骂咧咧。
“头儿，这破庙看样子很久没人来了。”一个年轻衙役四处张望了一下，踢了踢地上的烂木头。
鼠须班头眯着眼，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晦气！仔细看看，说不定有逃税躲役的刁民藏在这儿。张员外家丢的那批粮食，要是找不回来，咱们都得吃挂落！”
张员外？林宸心中一动，是那个张乡绅？
另一个衙役走到神像前，随意用刀鞘敲了敲神像的底座，嘟囔道：“听说那张员外是为了给魏公公……哦不，是给上头准备‘孝敬’，才加紧催租，结果仓库偏偏这时候被饥民抢了，真是……”
“闭嘴！”鼠须班头厉声喝道，“不想活了？阉党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现在是万岁爷当家！”
那衙役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再言。
林宸却听得心中雪亮。魏忠贤虽然倒台，但其庞大的党羽网络并非一朝一夕能清除干净。地方上的豪绅胥吏，很多依然与阉党余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借着各种名目盘剥百姓，为自己或“上头”敛财。这张乡绅，恐怕就是其中之一。所谓的“饥民抢粮”，只怕也是被逼得活不下去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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