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微弱却清晰的“承志”，如同破开厚重乌云的阳光，瞬间驱散了茅屋内压抑紧张的气氛。
袁承志猛地收回神念，意识回归本体，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的虚弱感袭来，身体晃了晃，险些栽倒，但他脸上却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与狂喜。他紧紧盯着榻上的穆人清，声音带着颤抖：
“师父！您……您醒了？！”
王惟中也快步上前，再次搭上穆人清的腕脉，片刻后，他那张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点了点头：“心神虽仍虚弱，但那股郁结死寂之气已散！心魔……总算破了！”
榻上，穆人清缓缓睁开了眼睛。那双原本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此刻显得有些浑浊、迷茫，带着大病初愈的深深疲惫。他目光缓缓移动，先是看了看满脸激动、眼含热泪的袁承志，又看了看一旁的王惟中，最后落在茅屋简陋的顶棚上。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曹府血战、弟子惨死、自身重伤、颠沛流离、心魔肆虐……一幕幕画面闪过，让他的眉头紧紧皱起，脸上浮现出痛苦与自责的神色。
“师……师父？”袁承志见他神色不对，心中又是一紧。
穆人清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腔中积郁的所有浊气与悲愤都排遣出去。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中的迷茫与痛苦已被一种深沉的疲惫与历经劫波后的平静所取代。
“惟中兄……多谢了。”他声音沙哑干涩，对着王惟中微微颔首，语气中充满了真挚的感激。
王惟中哼了一声，摆摆手：“少来这套！要不是你这徒弟拼了命去寒潭夺莲，又冒死炼化莲心唤醒你，老夫就算医术通神，也救不回一个自己不想活的人！”
穆人清目光转向袁承志，看着他苍白憔悴的脸色，感受着他身上那股尚未完全平复、带着一丝奇异冰寒气息的内力波动，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心疼与欣慰。
“承志……苦了你了。”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这一声包含深情的轻叹。
“弟子不苦！只要师父能醒来，一切都是值得的！”袁承志用力摇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这一刻，所有的艰辛、危险、恐惧，都烟消云散。
穆人清挣扎着想要坐起，袁承志连忙上前搀扶，在他背后垫上软枕。
“华山……如今怎样了？”穆人清靠坐在床头，问出了他最为挂心的问题，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
袁承志不敢隐瞒，将桑小娥勾结五毒教余孽，在华山投毒制造内乱，并引外敌攻山，最终被他与黄真联手击退，桑小娥伏诛，但派中弟子亦伤亡惨重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听着袁承志的叙述，穆人清的脸色时而悲痛，时而愤怒，时而欣慰，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黯然与自责。
“唉……皆是因我之故……连累了派中弟子，连累了华山百年清誉……”他长叹一声，语气中充满了无力与萧索。此番重创，不仅伤了他的身，更挫了他的锐气。那个曾经意气风发、执掌华山、睥睨江湖的“神剑仙猿”，似乎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师父！此事罪魁祸首乃是桑小娥及其背后之人，与您何干？若非您力战护持，我等早已遭了毒手！”袁承志急声道，“如今奸佞伏诛，大师兄已回山稳定局势，只要您康复，我华山必定能重振声威！”
王惟中也在一旁冷冷道：“穆老弟，你这般垂头丧气，像个什么样子？不过是折了些人手，受了些挫折，难道便要一蹶不振？你这掌门若是如此不济，不如早点让贤，也省得拖累你这些徒子徒孙！”
他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如同当头棒喝。穆人清身体微微一震，眼中闪过一丝锐芒，但随即又黯淡下去，苦笑道：“惟中兄教训的是……只是……唉……”
他看着自己枯瘦的手掌，感受着体内那几乎空空如也、经脉枯萎的状况，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凉涌上心头。他知道，自己这身武功，恐怕已去了七七八八，即便伤势痊愈，也难复当年之勇了。一个失去了利爪与牙齿的老猿，如何还能守护华山？
袁承志看出师父心中所想，忽然退后两步，在榻前恭恭敬敬地跪下，朗声道：“师父！武功高低，并非守护山门的唯一依仗！您一身正气，侠名远播，便是我华山派不倒的旗帜！弟子袁承志不才，愿承师父之志，穷毕生之力，护我华山周全，光大门楣！请师父保重身体，坐镇中枢，指点弟子前行！”
他声音铿锵，目光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与担当。
穆人清看着跪在眼前的爱徒，看着他眼中那与自己年轻时如出一辙的坚毅与赤诚，看着他身上那股已然隐隐超越自己的磅礴潜力与凛然正气，心中那冰冷的死灰，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炽热的火种。
是啊……自己老了，伤了，但华山的精神未灭，华山的传承未绝！承志他……已然长大了，足以独当一面！
一股久违的热流，缓缓在穆人清枯寂的心田中流淌开来。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抚上袁承志的头顶，就如同当年在华山之巅，初次将这个孩子收入门下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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