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叶寺遗址的七日，在戈壁昼夜极致的温差与永不停歇的风声中，缓慢而坚定地流逝。白日，炽烈的阳光透过穹顶裂缝，在布满沙尘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夜晚，清冷的月华与璀璨的星河则成为这片废墟唯一的光源，伴随着智善禅师永不停歇的低沉禅唱，仿佛在洗涤着这片土地曾沾染的血腥与怨念。
袁承志的情况，在智善禅师不惜耗费自身佛元、以“般若禅唱”与“洗髓经”秘法连日救治下，终于稳定下来。第七日黄昏，他长长吐出一口带着腥味的浊气，缓缓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残破的穹顶，以及围拢过来的、一张张写满关切与疲惫的脸庞——梅剑和、崔希敏、岳灵珊、高根明……还有那位盘坐一旁、面色略显苍白却依旧祥和的智善禅师。
“掌门！您醒了！” 岳灵珊惊喜交加，声音带着哽咽。
袁承志尝试移动身体，立刻感到一阵源自骨髓深处的虚弱与刺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一声。内力仍在，却如同干涸大地上浅浅的溪流，孱弱不堪，经脉更是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他回忆起炼魔殿中那最后一刻的碰撞，心有余悸。
“莫要妄动。” 智善禅师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倦意，“袁施主，你体内寂灭之力已驱除八成，但经脉与内腑之伤，非朝夕可愈。未来一月，需静心调养，循序渐进恢复内力，绝不可再与人激烈动手，否则经脉崩毁，神仙难救。”
袁承志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多谢……神僧救命之恩。” 他又看向周围众人，“诸位……辛苦了。”
梅剑和连忙将这几日的情况简要说明，尤其强调了智善禅师的无私相助与林平之目前的状况。
听到林平之虽保住性命却根基受损，袁承志眼中闪过一丝痛惜与更深沉的怒意。他目光转向依旧在昏睡中、脸色苍白的林平之，沉默片刻，才道：“活着……便有希望。”
他强撑着坐起一些，环顾这暂时的栖身之所。弟子们虽然士气尚存，但人人带伤，物资匮乏，面上皆有机疲之色。他知道，作为掌门，自己必须尽快振作，带领大家走出困境。
“黑风堡……近日可有异动？” 他问向负责外围警戒的高根明。
高根明面色凝重地摇头：“回掌门，弟子们日夜轮番警戒，三十里内，未见黑风堡大队人马出没。但是……” 他迟疑了一下，“偶尔能远远看到一些零星的、行动迅捷的黑影在戈壁边缘游弋，似在窥探，却从不靠近，一被发现便立刻远遁。另外，那些游荡的疯魔人，似乎有向更远处扩散的趋势。”
袁承志与智善禅师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那魔头受创不轻，更兼圣鼎被毁，必然也在舔舐伤口，重整旗鼓。” 智善禅师缓缓道，“他不急于报复，反而只是派人窥探，放任疯魔扩散……其所图恐怕更大。或是欲等袁施主你伤重不治，或是……在准备着什么更可怕的手段。”
袁承志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胸腔内隐隐的刺痛，沉声道：“我们不能在此久留。此地虽暂避锋芒，但无险可守，物资匮乏，绝非长久之计。一旦那魔头恢复，或是调集足够力量围困，我等便是瓮中之鳖。”
“掌门所言极是。” 梅剑和接口，“只是……如今掌门与平之伤势未愈，众多弟子亦需休整，贸然长途跋涉，恐怕……”
“等不了了。” 袁承志打断他，眼神锐利，“我的伤势，路上慢慢调养。当务之急，是必须尽快离开西域，返回中原！将黑风堡之秘公之于众，联合正道之力，方能彻底铲除这个毒瘤！否则，待其缓过气来，必将遗祸无穷！”
他看向智善禅师：“神僧，晚辈有一不情之请。我等欲东归中原，不知神僧可否……”
智善禅师微微颔首，已然明白袁承志的意思：“阿弥陀佛。黑风堡之患，已非西域一隅之事，关乎天下苍生。贫僧既已卷入，自当有始有终。愿护送诸位一程，直至出了这黑风堡势力笼罩之地。”
众人闻言，心中大定。有这位深不可测的神僧同行，安全性将大大增加。
计议已定，众人立刻开始做离开的准备。将所有能收集到的清水和食物集中分配，制作更多的简易担架，处理伤势以免路途恶化。气氛虽然依旧凝重，却因为有了明确的目标和智善禅师的承诺，而重新焕发出一股活力。
袁承志在岳灵珊的搀扶下，勉强起身，走到遗址边缘，眺望东方。那里是玉门关的方向，是中原，是家园。来时两百精锐，意气风发，誓要踏平魔窟。如今却伤亡近半，掌门重伤，前途未卜。
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斑驳的断壁上，显得有些萧索，但那挺直的脊梁，却未曾有半分弯曲。
他知道，归途绝不会平坦。黑风堡主绝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开，那些窥探的黑影，那些扩散的疯魔，都是潜在的威胁。
但他更知道，他们必须回去。将这里的惨烈，将黑风堡的恐怖，将那个隐藏在纯白面具后、实力深不可测的魔头存在的消息，带回去！
这已不仅仅是华山一派之事，而是整个正道武林，乃至天下安危所系！
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感受着体内那微弱却顽强行转的阴阳净火内力。
“明日拂晓，出发。”
夜色渐深，迦叶寺遗址重归寂静。智善禅师依旧盘坐诵经，佛音低回，守护着这片暂时的安宁。
而在远方，魔颅山的阴影之下，一双冰冷、怨毒的眼睛，仿佛穿透了数十里的距离，正牢牢地盯着这个方向。
暗涌，已在无声无息中汇聚。东归之路，注定布满荆棘与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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