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监那一声变了调的尖叫，像一柄无形的巨锤，轰然砸碎了殿内刚刚凝固的死寂。
“京城四门落锁！京营兵马异动！秦王……秦王赵玦的府邸，被……被禁军给包围了！”
每一个字都化作了实体，带着刺骨的寒意，在每个人的耳膜上反复冲撞。
前一刻还沉浸在后宫阴私被揭破的震惊与压抑中的众人，此刻仿佛被集体扼住了咽喉。空气在一瞬间变得稀薄，殿内烛火的轻微跳动声，都显得格外清晰，像是末日来临前最后的倒数。
苏浅月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浅淡的阴影，遮住了她所有的情绪。她的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下，轻轻地、有节奏地敲击着手腕。
乱了。
不，不是乱了，是另一张网，在此时此刻，终于收紧了。
她能感觉到，无数道视线，惊恐的、错愕的、幸灾乐祸的，都在这一刻，有意无意地向她瞥来。秦王赵玦，这个名字在京城与她绑得太紧。他一出事，自己这个刚刚从泥潭里爬出来的“盟友”，立刻又被拖到了另一场更汹涌的漩涡中心。
她缓缓抬眼，视线越过瘫软在地的陈氏，越过抖如筛糠的苏哲，精准地落在了御座之上。
赵衍的脸上，那因妻子背叛与子嗣险遭毒手而燃起的滔天怒火，并未熄灭，却像是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极寒冰雪覆盖，凝结成了一片更深、更沉、更危险的冰川。他的手指搭在龙椅的扶手上，指骨凸起，上面的蟠龙雕刻仿佛都要被他生生捏碎。
帝王之怒，从家事，转向了国事。
那是一种截然不同的怒。前者是羞愤，是背叛感；而后者，是威权受到挑战的绝对杀意。
“你说什么？”赵衍开口，声音不高，却仿佛抽空了殿内所有的温度，“再说一遍。”
那小太监“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得几乎要散架，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陛下……京营……京营副都统陈国公世子陈延，以‘清君侧，诛妖妃’为名，率兵包围了秦王府，并封锁了京城四门！”
陈国公世子，陈延。
陈皇后的亲侄子。
这一下，所有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这不是巧合，这是一场策划周详的连环计。后宫下毒是引线，目标是贤妃，更是苏浅月。一旦苏浅月被定罪，陈皇后便可借“妖女乱政”为由，煽动其母族势力。而他们真正的目标，是借着这场混乱，以“清君侧”的名义，铲除最大的政敌——秦王赵玦。
好一招一石二鸟，好一招釜底抽薪。
苏浅月甚至可以想见，若非自己今日破局，此刻的史书上会如何记载：妖女苏氏，蛊惑君心，毒害皇嗣，其同党秦王赵玦包藏祸心，陈皇后大义灭亲，联合京营将士拨乱反正……
真是天衣无缝的剧本。
可惜，他们算错了一步。他们没想到，她苏浅月，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殿内的气氛凝滞到了极点。苏哲的脸色已经不能用苍白形容，那是一种死灰。他终于明白，自己那个愚蠢的夫人柳玉容，到底卷入了怎样一场泼天的祸事里。她不只是在和一个嫡女争宠，她是在给一把要捅破天的刀子，递上了刀柄。
贤妃李氏也从最初的快意中惊醒，她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小腹，脸上满是后怕。她终于明白，对方要的，从来不只是她腹中这个孩子，而是整个大雍的江山。她看向苏浅月的眼神，感激之外，又多了一层深深的敬畏与依赖。
在这场风暴中，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是唯一镇得住场的人。
“呵。”御座上，赵衍忽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笑。
这声笑，比任何怒吼都更让人毛骨悚然。
他站起身，缓步走下御阶。每一步，金线绣成的龙纹袍角都拂过冰冷的地砖，发出沙沙的轻响，像死神的脚步。
他没有去看那个报信的小太监，也没有去看他的父亲苏哲，而是径直走到了苏浅月的面前。
“你，早就知道了？”赵衍的目光像刀子，一寸寸剐过她的脸，似乎想从她平静的表情下，挖出她所有的秘密。
苏浅月迎上他的视线，不闪不避，微微福身：“臣女不知兵事，只知自保。”
一句“只知自保”，却胜过千言万语。她没有说自己知道，也没有说自己不知道。但她能自保，能在这环环相扣的死局里撕开一道口子，本身就说明了一切。
赵衍盯着她看了许久，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猜忌、欣赏、杀意、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倚重。
良久，他终于移开视线，转身面向殿内众人。
“传朕旨意。”
他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冰冷而清晰，响彻整个大殿。
“废后陈氏，品行不端，心肠歹毒，谋害皇嗣，勾结外戚，意图谋逆，罪不容恕。褫夺凤印、封号，赐白绫一条，于冷宫自行了断，其族人……满门抄斩！”
“满门抄斩”四个字一出，殿内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瘫在地上的陈皇后猛地抬起头，眼中终于露出了真正的恐惧，她想尖叫，却被冲上来的侍卫死死捂住了嘴，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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