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沉重，酸痛。
这是王恪意识彻底回归后，最原始、最直接的感知。他仿佛被禁锢在一具由铅块和玻璃拼接而成的躯壳里，每一个最细微的细胞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尝试动一下手指，传来的不是掌控感，而是一种神经信号在脆弱通道中艰难跋涉后引发的、弥漫开来的撕裂痛楚和深深的无力感。
他“躺”在某种支撑物上，周围是温润的、富含生命能量的液体，微微荡漾着，减轻了部分重力带来的压迫，却也隔绝了大部分外界真切的触感。视野依旧模糊，只能勉强分辨出上方弧形的透明舱盖，以及舱盖外朦胧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顶部结构。
他回来了。以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到极致的状态。
“……生命体征维持稳定。神经接入系统同步率99.998%，超出预期。意识锚定完美。初步重构阶段，结束。”
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音在舱内响起，像是在宣读一份实验报告。
紧接着，星澜那独特的、带着数据流般冷静质感的声音直接传入他的意识，比之前清晰了许多，但依旧保持着距离感：“感知到你的意识活动了，默客。欢迎回到‘存在’的领域。感觉如何？不必费力回答，我能监测到你的基础神经反应。”
王恪集中全部意念，试图传递一个“极度糟糕”的情绪信号。他无法精确描述这种感受，就像是整个灵魂被强行塞进了一个完全不匹配的、一碰即碎的容器里。
“意料之中。”星澜的回应很快传来，“你的新身体，目前的基础强度仅相当于未经过任何强化的新生碳基婴儿，并且因为重构材料的特殊性及你自身本源的排异反应，其神经敏感度是常人的千倍以上。
任何超出维持生命最低限度的能量流动或物理刺激，都可能引发连锁崩溃。简单来说，你现在脆弱得像一件刚刚烧制完成、还未退火的绝世琉璃，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让你彻底碎裂。”
她的话语没有任何安慰，只有赤裸裸的事实。但这反而让王恪混乱的感知找到了一丝确定性。他需要知道现状，无论多残酷。
“接下来，是漫长的‘适应性恢复’阶段。目标不是让你立刻恢复战力，而是让你的意识逐步适应并完全掌控这具新生的躯体，同时利用管理局的资源，缓慢强化其基础，直至能达到承受你本源力量的最低门槛。这个过程，将以年为单位计算，并且充满不确定性。”
王恪的意念波动了一下，传递出焦躁与质疑。年？他等不了那么久！
“耐心。”星澜的意念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压制，“‘遗产’源头陷入沉寂，但其污染已扩散，沃尔虽死，其研究数据和残党并未肃清，更有‘守墓人’等势力在暗中活动。宇宙的暗流并未平息，反而因你的‘壮举’而变得更加诡谲。你现在这副模样，出去就是送死，并且会让所有牺牲变得毫无价值。”
她的话像冰水，浇熄了王恪刚刚燃起的急躁火焰。他想起叶轮、艾斯娜、秦星、墨影……想起李奥生死未卜。他不能死，至少不能毫无价值地死。
“你的首要任务，是‘活下去’，然后‘变强’。”星澜继续道，“在此期间，管理局会处理外部事务。你需要做的，是配合治疗，并……消化你得到的东西。”
得到的东西？王恪意念中泛起疑惑。
“你与‘遗产’源头意识的直接接触，以及最后时刻强行融合格洛菲斯悲怆与艾斯娜永寂之力发动的攻击，这些经历本身，就是无比珍贵的‘信息沉淀’。你的‘真如之镜’应该记录下了某些……超越你当前理解层面的法则碎片。慢慢感悟它们，这或许是你未来突破的关键。”
王恪沉默（尽管他本就无法发声）。他内视那面高悬于意识深处的“真如之镜”，镜面似乎比以往更加深邃，内部仿佛有灰暗的火焰与冰冷的星尘在缓缓流转，那是那场终极碰撞留下的印记。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的灵能涟漪，如同穿过层层阻隔的微风，轻轻拂过他的意识核心。温暖而坚韧。
是星萤。那个将他从虚无中唤回的锚点。
链接似乎比沉睡时清晰了一些，虽然依旧无法传递复杂信息，但他能更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毫无保留的关切和……如释重负的喜悦。
“……太好了……你醒了……”星萤的意念断断续续，带着明显的虚弱，但充满了生机，“别动……好好休息……我会一直……在这里……”
没有追问，没有抱怨，只有最简单的陪伴和守护。这份纯粹的情感，成了这片冰冷医疗环境中唯一的暖源，牢牢地锚定着他那颗在悲怆与暴怒中沉浮的心。
王恪凝聚起一丝微弱的意念，不是回答星澜，而是回应那份温暖：
“……嗯。”
只是一个最简单的音节意念，却仿佛用尽了他此刻全部的气力。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强烈的疲惫感，意识开始变得昏沉。
星澜的意念传来最后的信息：“适应性恢复程序启动。第一阶段：深度休眠与基础细胞活性调和。可能会伴随梦境或意识碎片重组，属于正常现象。安心接受引导。”
随着她的话音，王恪感到周身的液体似乎变得更加温暖，一种温和的力量开始引导他的意识向下沉沦，如同回归母体般的困意席卷而来。他放弃了抵抗，任由自己沉入这片修复性的黑暗。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仿佛听到星澜若有若无的低语，像是在对他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风暴只是暂时平息……更大的浪，还在后面……快些成长吧，‘默客’……或者说，‘钥匙’……”
钥匙？
这个词汇在王恪昏沉的意识中一闪而过，来不及深思，无尽的黑暗便吞噬了一切。
医疗舱内，仪器有节奏地闪烁着微光，记录着这具初生之躯缓慢而坚定的生命脉动。
舱外，星澜的意念化身静静凝视了片刻，随即化作点点数据流，消散在空气中。
而在这片寂静之下，宇宙的暗流，正如星澜所言，从未停止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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