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司内部的空气,经过转运站事件后,并未恢复“正常”,而是凝固成一种更微妙、更脆弱的平衡。公开的审查似乎告一段落,风纪办公室的人不再频繁出现,每日例会也不再提及“思想动态”。但林枕沙能感觉到,那层无形的隔离屏障变得更加厚重。同事们与她维持着最低限度的必要交流,精确、简短,像隔着玻璃传递纸条。连老陈那含沙射影的嘟囔也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观察性的沉默。
她像一颗被暂时搁置在棋盘边缘的棋子,无人移动,却承受着所有落子可能带来的压力。
这种压力在周四下午变得具体。她被王肃叫进办公室。
王肃的办公室一如既往的整洁、冷清,只有终端屏幕的微光和堆积如山的档案盒。他坐在宽大的金属桌子后面,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镜渊般的眼睛看着她,指尖无意识地点着一份薄薄的文件夹。
林枕沙站在桌前,垂手而立,尽量让呼吸平稳。她能闻到空气中淡淡的、属于王肃的特定气息——冷冽的金属味,混合着一丝极淡的、旧式墨水的味道。
“关于你提交的,第七转运站事件当日个人行动说明报告,”王肃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有几个时间点,需要再确认一下。”
他翻开文件夹,里面正是林枕沙绞尽脑汁撰写的那份报告,上面已经有了一些用红笔做的、极其精细的标记。
“你报告中说,在听到异常动静——也就是清理队车辆进入之前——你正在‘C区废料堆东南侧约十五米处’整理手推车上的捆绑绳。”王肃抬起眼,目光像校准仪一样对准她,“根据现场地形图和一般行动速度推算,从那里到你最终被询问的位置,直线距离不长,但中间隔着一个大型废弃金属切割机残骸和一堆倾倒的建筑石膏板。你如何在‘听到动静后因惊慌试图寻找出口’,并在‘短短两分十七秒内’,绕过障碍,出现在蓝色回收桶所在的西侧围墙附近?”
他的问题精确、冷静,直指她报告中最脆弱的时间逻辑环节。林枕沙感到后背瞬间渗出冷汗。她在编撰报告时,已经尽量模糊处理路径和细节,突出了“惊慌”、“迷失方向”、“对复杂环境不熟悉”等主观因素,试图利用现场混乱和自身恐惧作为合理性的掩护。但王肃显然没有被她引导,他直接掐住了时空关系的硬核矛盾。
“我……我当时很害怕,”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回忆带来的微颤,“声音来得太突然,很大,我下意识就往远离声音的方向跑……可能没看清路,绕了圈子……那些垃圾堆很高,视线也不好……具体怎么过去的,我真的有点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抬头就看见那个蓝桶,还有……那些穿制服的人已经过来了。”
她强调了感官冲击对记忆和判断的干扰,以及现场视觉条件的恶劣。这是她能找到的最合理的解释。
王肃静静地听着,手指依然在轻轻点着报告纸页。他的目光没有离开她的脸,似乎在评估她话语中的每一个细微波动。
“记不清了。”他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语调平平。
然后,他合上了文件夹,向后靠在椅背上,动作有些缓慢,仿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林枕沙,”他的声音低了一些,镜片后的眼神似乎有了些微变化,不再是纯粹的审视,而多了一点……复杂的东西,“档案工作,处理的是过去的痕迹。但有些痕迹,之所以成为‘档案’,是因为有人希望它被记录,被分类,被赋予某种意义,或者……被遗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办公室里那些沉默的档案柜。
“而有些正在发生的事,之所以还没有成为‘档案’,是因为参与其中的人,还在试图决定它最终会被归入哪一类——是‘事故’,是‘误报’,是‘个人失职’,还是……别的什么。”
林枕沙的心脏狂跳起来。王肃的话像是一把钥匙,正在试图打开一扇她从未敢直视的门。他不是在质问,更像是在……陈述一种规则,一种她正在无知中触碰的游戏的规则。
“清理队的报告里,那个蓝色回收桶是空的。”王肃继续缓缓说道,语气近乎平淡,“没有违禁品,没有通信设备,没有异常物品。一次标准的误报排查。所有在场无关人员,经过快速身份核对和基础扫描后,均未发现异常关联。”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她:“你的报告,从流程上说,没有硬伤。你的解释,在‘个人感受’层面,也符合逻辑。”
他用了“流程”和“个人感受”这样的词。这意味着,在官方的、纸面的层面上,她过关了。但王肃真正想说的是什么?
“司里最近在整理一批过去五年内所有外勤协作的记录,查漏补缺。”王肃话锋一转,提到了一个看似无关的工作,“你之前参与过C-77片区管网泄漏的临时支援,相关记录也需要归档。这部分,就由你协助老陈一起完成吧。他熟悉旧城区相关的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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