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娟刚拿起桌上的报纸，门口便传来“叮铃”一声脆响。
她心头一喜，不用猜也知道是儿子江浩然回来了，快步上前拉开门，见浩然额角沁着薄汗，蓝白校服外套随意搭在臂弯，手里紧紧攥着卷成筒的数学试卷，浑身透着鲜活的少年气。
“今天怎么回来得早？”孔娟笑着接过他沉甸甸的帆布书包，顺手递上桌上的搪瓷缸，里面的凉白开还带着温乎气。
江浩然仰头灌下大半缸，抹了把嘴，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最后一节是自习，提前放了。”
话音未落，他的目光突然顿住，落在刚从楼上下来的珍珠身上，眼里浮起几分好奇，转头小声问孔娟：“娘，这就是您说的，干妈家的珍珠妹妹？”
“正是。”孔娟拉过珍珠微凉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转头对江浩然柔声道，“往后珍珠要在咱们家住一阵子，你是哥哥，多照看她些。”
珍珠被他看得脸颊发烫，下意识往孔娟身后缩了缩，却还是怯生生地抬起头，细声细气喊了句：“哥哥好。”
江浩然挠了挠头，耳尖泛起淡红，露出少年人特有的腼腆：“你好，我是江浩然。”
他把试卷往八仙桌上一放，忽然想起什么，飞快地从书包侧兜摸出一颗裹着玻璃纸的泡泡糖，递到珍珠面前：“给你，西瓜味的。”
孔娟望着这一幕，眼底漾起笑意，转身朝厨房扬声喊：“张姨，浩然回来了，玉明也该到了，饭可以端上桌啦！”
厨房里立刻传来应和声，铁锅与铁铲碰撞的脆响混着饭菜香飘出来，把屋子填得满当当的。
珍珠盯着那颗泡泡糖，手指在衣角悄悄蹭了蹭，才小声道了谢。
接过时指尖不小心碰到江浩然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猛地缩回。
江浩然耳尖更烫，慌忙转身去整理桌上的试卷，嘴里嘟囔着：“这道几何题，我昨儿琢磨半宿……”
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钥匙转动门锁的声响。他随即转向门口，大声呼喊：“爹！您终于回来啦！”
门被推开时卷进一阵带着湿气的穿堂风，江玉明夹着公文包走进来，深灰色西装的肩头沾着细碎的雨星。
他先朝着珍珠温和点头，又抬手拍了拍江浩然的肩：“今天在学校学得怎么样？”
这时，张姨端着最后一道红烧肉从厨房出来，油亮的肉块冒着热气，很快将八仙桌摆得满满当当。
孔娟端着汤碗走过来，舀了勺温热的蛋花汤递到珍珠面前，笑着开口：“玉明，浩然，跟你们说个事——吴静明天从国外回来，我去机场接她，你们要不要一起去？”
“干妈要回来？”江浩然手里的筷子“嗒”地磕在碗沿，语气里满是按捺不住的激动，“我当然去！都快一个月没见她了！”
江玉明放下搪瓷杯，指尖擦了擦肩头的雨渍，笑着点头：“巧了，我明天正好休息，一起去，还能帮着拎些东西。”
一旁的珍珠捧着汤碗，小口抿着汤，垂着眼帘没作声。捏着碗沿的手指悄悄收紧，听到“机场”两个字时，眼底掠过一丝茫然——那是她连想都没敢想过的地方。
陌生的场景、素未谋面的“亲娘”，再加上自己这层假冒的身份，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头，让她连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孔娟瞥见她紧绷的模样，放下汤勺，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珍珠，你就在家等着，等我把你亲娘接回来，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
“亲娘”两个字像道惊雷劈在珍珠心上，她身子猛地一僵，握着汤勺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缓缓抬头迎上孔娟的目光，压住眼底的慌乱，声音发紧地应了声：“好，谢谢阿姨。”
夜里，珍珠躺在席梦思床垫上，整个人像陷进了软乎乎的云里。这跟乡下硬邦邦的土炕完全不一样，连翻身都带着暖意，她小心翼翼地蹭了蹭，指尖划过顺滑的粗布床单，心里忍不住叹：有钱人的日子，是真舒坦。
长这么大，她从没睡过这样软的床，没住过窗明几净的单独别墅，连睡前那盆带着皂角香的热水澡，都让她舍不得挪开脚步。可这份舒坦没焐热多久，“吴静”两个字就像一根细针，猛地扎进心里。
她怕明天吴静一眼就看穿她是冒牌的，怕这小心翼翼攥在手里的幸福，下一秒就碎得彻底。可对这暖烘烘日子的贪恋，又让她舍不得放手。
她翻了个身，紧紧抱着怀里的柔软的熊，指腹反复摩挲着磨毛的边角——要是被拆穿，这热乎的饭菜、干净的衣裳、软和的床，就都成了泡影，她又得回那个满是黄土味的乡下。
越想，心口越沉，她索性坐起身，后背抵着冰凉的墙壁，望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发愣。
后半夜的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凉意，她却没觉得冷，只在心里一遍遍演练：见到吴静该怎么笑，该说什么话，手该往哪儿放，绝不能露出半分破绽。
可越想稳住，脑子越乱，那些演练好的模样在心里搅成一团。直到窗外泛起蒙蒙亮，她眼里还带着红血丝，身下的席梦思再软，也没让她沾到半点安稳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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