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伯心中一动,似乎明白了什么。
次日,福伯去了城中茶馆,旁敲侧击向茶客打听。有人说,这宅子原址上曾有过惨事。“九一八”后,日军占领沈阳,一批不肯投降的东北军士兵和爱国志士被日军围捕,就地处决,尸体就地掩埋。据说有上百人之多。
“后来这宅子的老太爷买下地皮,建了这宅子。”老茶客压低声音,“有人说夜里常听见厮杀声,看见人影晃动,但那家主人不许外传。”
福伯听罢,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
是夜,福伯不再躲藏。他整理衣冠,提着一壶老酒,几只酒杯,径直走向戏楼。推门而入,台上皮影戏正演至酣处,台下观众依旧满座。
福伯走到观众席前,斟满一杯酒,高举过头,朗声道:“诸位壮士,老朽福伯,为此地看守。近日得知诸位冤屈,特备薄酒,敬献英灵!”
语毕,将酒洒在地上。
霎时间,戏台上的皮影停止了动作,所有“观众”齐刷刷转过头来——福伯第一次看清了他们的面容:苍白的脸上,眼窝深陷,有的还带着伤痕,但眼神却清亮有神。
一个穿着军官服装的“人”站起身,向福伯走来。他虽然透明如雾,却有着真实的存在感。那军官向福伯敬了个军礼,嘴唇翕动,虽然没有声音,但福伯分明“听”懂了他的话:
“吾等乃东北军独立第七旅官兵及抗日志士,民国二十年九月二十一日于此地就义。魂困于此,不得超生。谢老丈酒水。”
福伯热泪盈眶:“壮士们有何未了心愿?老朽虽年迈力薄,愿尽力相助。”
军官“说”:“吾等唯愿世人勿忘我等牺牲,勿忘东北之殇。”
言毕,戏台灯光大亮,皮影戏重新开演。这次演的不仅是他们的死亡,更是他们的生活、他们的爱情、他们的梦想。福伯看着,老泪纵横。
自那夜后,福伯不再害怕。每夜他都去戏楼,有时带酒,有时带些瓜果供品。那些英灵渐渐能够发出微弱的声音,他们会讲述自己的故事:那个胖胖的士兵叫大李,最爱吃妻子做的烙饼;那个戴眼镜的原本是教书先生,投笔从戎;那个年轻的是个学生,还没尝过爱情的滋味就为国捐躯...
福伯把这些故事一一记在心里。
转眼到了冬至前夜,沈阳城下了入冬第一场雪。福伯染了风寒,咳嗽不止,但仍强撑着去了戏楼。
这夜戏台上演的是一出别离戏:皮影士兵们与家人告别,奔赴战场。台下英灵们静静看着,许多都在拭泪。
军官对福伯“说”:“老丈,明日冬至,阴气最盛,吾等将暂别此地。多谢这些时日陪伴。”
福伯急忙问:“壮士们要去往何处?”
“天地茫茫,自有归处。老丈保重。”
福伯心中怅然若失。这些时日的相处,他已将这些英灵视为亲人知己。
翌日冬至,果然戏楼寂静无声。福伯等了三日,英灵们再未出现。他心中空落,仿佛失去了重要之物。
直至除夕夜,沈阳城炮竹声声,日本人在城中庆祝新年。福伯独自一人守岁,忽闻戏楼方向传来喧哗声。
他急忙赶去,推开门,只见戏台光明如昼,皮影戏正上演着一出大戏:中国军队收复东北,日军溃败而逃!台下英灵们欢声雷动,虽然依旧无声,但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演至结局,中国旗帜飘扬在沈阳城头,所有英灵起立鼓掌。
军官走向福伯,庄严敬礼:“老丈,吾等将真正离去矣。见此愿景,已无遗憾。”
福伯含泪问:“此景何时能成真?”
军官微笑:“终有一日。请老丈保重,见证那日到来。”
说罢,戏台灯光渐暗,英灵们的身影渐渐淡去。福伯急忙上前,却只抓住一片虚空。
次日,福伯在戏台上发现一件东西——那军官的肩章,上面锈迹斑斑,却真实地躺在那儿。
此后,戏楼再无异象。福伯却变得不同了,他不再只是看宅的老仆,而成了那些故事的守护者。他时常坐在戏楼里,对着空荡荡的观众席,讲述那些英灵的故事。
民国三十四年,日本投降,东北光复。已是耄耋之年的福伯扶着墙壁,一步步走到戏楼。他拿出珍藏的肩章,放在台口。
“壮士们,你们看到了吗?沈阳光复了。”老人喃喃自语,仿佛听到风中传来遥远的欢呼声。
福伯活到了一九四九年,见证新中国诞生。临终前,他把肩章和那个子弹壳交给组织,讲述了这个故事。
如今那宅子已被改建为纪念馆,戏楼依旧矗立。有时夜深人静,守夜人似乎还能听到隐约的锣鼓声,看到台上皮影晃动。
人们说,那是英灵们回来看戏了,看他们用生命换来的太平盛世。
喜欢东北民间异闻录请大家收藏:(m.20xs.org)东北民间异闻录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