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
过了大概半个月,鼻涕龙在一天傍晚哭着跑回家,说他放学回来,看见水库边上站着个光屁股的小孩,浑身水淋淋的,隔着老远朝他招手,咧着嘴笑,嘴里都是水草。鼻涕龙说他看得真真儿的,那小孩的脸,白得像纸,眼睛黑洞洞的。
又过了几天,杆儿半夜发起高烧,胡话里反复念叨:“别拉我下水……我不玩……你的手真冰……”
恐惧像瘟疫一样在孩子们中间蔓延。就连我,晚上睡觉时,一闭眼就是那片幽绿的水,和铁蛋那双绝望的眼睛。梦里,有时也会出现一个模糊的白影子,站在水边,无声地向我招手,那影子有时像铁蛋,有时又完全陌生。每次我都惊出一身冷汗醒来,心口怦怦直跳。一种沉重的负罪感压得我喘不过气,如果我当时再坚决点拉住他,如果我能早点发现不对劲……我不敢告诉爹娘,那年头,说这些“怪力乱神”,是思想有问题,要挨批评的。
水库成了我们心中一个活着的、充满恶意的禁忌。就连大人们傍晚收工路过那里,也都绕着道走,脚步匆匆,不敢多看一眼那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死寂水面。
终于,公社里死了孩子的几户人家忍不住了,联合起来去找支书。支书本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接二连三的怪事,加上群众暗流涌动的恐慌,也让他动摇了。在那个一切都要讲“科学”、讲“政策”的年代,他不能明着支持搞封建迷信,但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请人“看看”。
请来的是邻村一个早年跳过大神、后来被改造过的王婆。她早已不再公开从事这些,但私下里还有人找。那是个没有月亮的晚上,水库边点起了几支火把,火光跳跃,映得人脸明明灭灭。王婆穿着一身黑色的粗布衣裤,脸上皱纹堆垒,像干裂的土地。她没穿神袍,也没敲鼓,只是在水库边,铁蛋出事的地方,摆了几碗清水,点了三炷香。
她绕着那地方走了几圈,嘴里念念有词,声音低沉沙哑,不像唱,倒像是哭。她抓起一把把香灰,混合着一些黄色的符纸灰烬,撒在水边,特别是铁蛋最后挣扎的那片水域。然后,她让铁蛋爹砍来几十根新鲜的桃树枝,围着那片水域,结结实实地打了一圈栅栏。
最后,她从怀里掏出几尺皱巴巴的红布,撕成条,郑重其事地系在桃木栅栏的每一个接口处。那红色,在火把光和墨绿色的水面映衬下,像几道凝固的血痕,刺眼得很。
王婆干完这一切,累得几乎虚脱,她对着沉默的人群和幽深的水库,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怨气大啊……娃娃死得不甘心……用桃木镇着,红布拦着,盼它别再害人了……往后,看好各家的娃吧。”
法事做得悄无声息,但似乎真的起了作用。从那以后,再没有孩子说看见水里的白影子了,杆儿和鼻涕龙的怪病也慢慢好了。那圈粗糙的桃木栅栏和上面飘扬的、日渐褪色的红布条,成了水库边一道诡异的风景,也像一道符咒,封存了那段恐怖的记忆。
我们渐渐长大,水库依旧在那里,绿汪汪的,深不见底。后来政策变了,土高炉早已废弃,成了几堆残破的土疙瘩。公社也改成了镇子。但那个水库,很少有人去,更没人敢下去游泳。据说,偶尔有夜里路过的人,还能隐隐听到小孩子的哭声,或者看到水边有湿漉漉的小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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