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五年的秋天,东北大地刚熬过小鬼子十四年的糟践,元气还没喘匀,地面上依旧不太平。辽西走廊往关内去的官道旁,支棱着些半死不活的村落。我,一个跑单帮的行商,名叫陈东山,正趿拉着破胶皮轱辘车,沿着那条被荒草啃了一半的砂石路往家赶。车上载着些用关东烟叶、老山参换来的洋布、火柴和几封沉甸甸的银元——这是全家过冬的指望。
天色擦着麻糊眼儿,眼看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风也硬了起来,刮得人脸皮子生疼。路左边是一片撂荒的盐碱地,白花花像长了癞疮;右边则是黑黢黢的老林子,风吹过,松涛呜咽,像是无数冤魂在低声絮语。这地方邪性,老辈人管这段路叫“凶路”,说是早年闹胡子,后来走兵,死过不少人。太阳一落山,寻常人不敢单独走。
我心里头发毛,不敢再赶夜路。四下踅摸,见路边歪斜着个废弃的土坯马架子房,没了顶棚,只剩四堵破墙圈出个方框,好歹能挡点风。我把小车拽进去,捡了些枯树枝子,拢起一小堆火,啃着冰冷的窝头,就着水葫芦里的凉水,算是把晚饭对付了。
火苗噼啪作响,映着残垣断壁,光影晃动,像有许多看不见的人影在墙上舞蹈。也不知是累的,还是这地方阴气重,眼皮子直打架。正迷瞪着呢,忽然觉得周遭起雾了。
那雾来得蹊跷,不是常见的白雾,而是带着点灰扑扑的调子,从老林子里、从盐碱地沟里,无声无息地漫出来,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米汤。不一会儿,就把我这破落脚点给吞没了。火光在雾气里显得微弱而朦胧,看什么都隔着一层毛玻璃。
就在这时,一阵影影绰绰的晃动从前头路上传来。雾气稍微稀薄处,竟赫然出现了一个集市!
集市出现得全无道理,这荒郊野岭,哪来的集市?我心里咯噔一下,汗毛都竖起来了。那集市看着不大,支着些简陋的摊子,像是用破木板、烂席子临时搭的。影影绰绰能看到些人在里头走动,摆弄着货物,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声响。没有叫卖,没有讨价还价,甚至连脚步声都听不见,静得让人心里头发慌。
雾气缭绕中,那些摊主和顾客的身影都模模糊糊,看不清面容,只觉得他们动作缓慢而僵硬,一个个面无表情,眼珠子似乎都不会转动。他们穿的衣服也怪,有灰布长衫,有对襟棉袄,样式老旧,颜色晦暗,像是从箱底翻出来,蒙着一层岁月的灰尘。
鬼使神差地,我竟挪动脚步,朝那集市走了过去。靠近了,才看清那些货物。这一看,更是心惊肉跳。摊子上摆的,多是些破铜烂铁、旧衣裳、缺了口的陶罐、掉了漆的木匣子。更渗人的是,好些个摊子上,分明摆着纸扎的物件——金灿灿银晃晃的元宝垛子、色彩鲜艳的牛马童男童女,还有那纸糊的楼房院落,惟妙惟肖,却在灰雾里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诡异。
我大气不敢出,只想赶紧离开。正要转身,眼角余光瞥见一个角落里的摊子。那摊主是个干瘦老头,穿着清朝式样的瓜皮帽和长衫,脸像风干了的橘子皮,毫无生气。他摊子上就放着一面巴掌大的铜镜。
那铜镜样式古旧,边缘有些绿锈,但镜钮处雕刻的缠枝花纹却异常精致。不知怎的,我就像被迷了心窍,想着家里媳妇总念叨没面好镜子梳头,脚就不听使唤地挪了过去。
老头抬起眼皮,那眼珠浑浊得像两颗磨砂玻璃球,直勾勾地看着我,依旧不说话。我指了指铜镜,他伸出枯柴般的手,把镜子推到我面前。我摸出两块银元,放在他摊上。银元落在破木板上,本该有清脆声响,此刻却如同掉进棉花堆,闷响一声就没了动静。老头看也没看银元,只是定定地看着我。
我拿起镜子,入手一片冰寒,激得我差点脱手。那寒意,不像是金属,倒像是握着一块冰。我不敢久留,攥紧镜子,扭头就走,几乎是跑着回到了那破马架子房里。回头看时,那灰雾和集市,竟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消散了,仿佛刚才一切只是我困极了的幻觉。只有手里那面冰凉的铜镜,证明着刚才并非梦境。
后半夜,我睡得极不踏实,总觉得周身发冷,耳边似乎有极细微的、听不真切的絮语声。
天蒙蒙亮,我终于挣扎着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看那面铜镜。晨光熹微中,镜子的细节更清晰了。镜框呈暗黄色,质地细腻,带着一种不祥的、类似老旧象牙的纹理,上面似乎还有些极细微的、天然形成的孔洞和纹路。我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这材质……不像金属,不像木头,更不像石头。一个可怕的念头冒出来:这怕不是……骨头做的?人骨?还是什么兽骨?想到那鬼市的情景,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强忍着不适,我举起镜子,想看看自己的狼狈相。这一看,魂儿差点飞出去!
镜面灰蒙蒙的,像蒙着一层水汽。水汽后面,映出的确实是一张脸,但那绝不是我的脸!那是一张陌生的、惨白浮肿的面孔,眼眶深陷,没有瞳孔,只有两团模糊的黑影,嘴角却带着一丝极其僵硬的、诡异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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