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张老凿每晚都能看见那些黑影。他们不再模糊,渐渐显出了真容。有个穿清兵号褂的年轻人,胸前有个碗口大的窟窿;有个留着辫子的老汉,手里还握着把断刀;最让张老凿心惊的是,他竟在人群中看见了父亲——老张巡路员,还是三十年前的模样,提着那盏熟悉的马灯。
“爹?”张老凿试探着叫了一声。
老张巡路员转过头,脸上没有血色,却带着笑意:“儿子,路守得好。”
“这些...都是谁?”张老凿问。
“都是守这条路的人。”老张巡路员指着那些黑影,“光绪二十四年,俄国人修这铁路时打死的民工;日俄战争时,护路被杀的百姓;还有我,被土匪捅死在这条路上,不也都是为了守这条路吗?”
张老凿哽咽:“守得住吗?”
老张巡路员沉默片刻,指着南方:“日本人不是要这一尺一寸的地,他们要的是整个东北。”
九月十七日,事变前三日。
张老凿巡路时,发现日本兵在铁路旁埋设了炸药。他急忙向上面报告,可等来的却是“不得挑衅”的指令。
那天晚上,黑影格外躁动。界碑周围聚集了更多的魂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张老凿甚至看见了三个月前被日本人打死的佃户王老五。
“老凿,要出大事了。”王老五的魂魄说,他的半边脑袋塌陷着,是被枪托砸的。
“多大?”张老凿问。
“天那么大。”王老五的魂魄答。
九月十八日夜,张老凿被一声巨响惊醒。他冲出小屋,只见南满铁路374公里处火光冲天。界碑被炸得粉碎,青石碎块散落一地。
那些守护界碑的黑影在火光中时隐时现,发出无声的哀嚎。张老凿看见父亲的身影在火光中越来越淡,最后化作一缕青烟。
日本关东军如潮水般涌来,枪炮声震天动地。张老凿站在破碎的界碑前,一动不动。
一个日本军官用生硬的中国话问他:“老头,看见是谁炸的铁路吗?”
张老凿缓缓抬头,眼里全是血丝:“看见了啊。”
“谁?”
“光绪二十四年死在这儿的民工,日俄战争护路被杀的老百姓,被土匪捅死的巡路员,还有...”他顿了顿,“我爹。”
军官以为碰上了疯子,举枪对准他:“滚开!”
张老凿笑了,弯腰捡起一块界碑碎片。那上面还残留着一个暗红的手印。
“这地,你们占不去。”他轻声说,“就算把碑都砸了,把人都杀了,这地也记得谁是主人。”
枪响了。
张老凿倒在界碑碎片上,血慢慢渗进黑土地。
后来当地人传说,每逢九月十八夜晚,南满铁路旧道上就会出现无数黑影,围着一块看不见的界碑。有人说,那是张老凿和历代守土者的魂魄,还在执着地守护着那条早已不存在的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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