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我冷。”三岁的铁蛋在炕梢缩成一团,小脸通红。
马老三没应声,只把半截烟屁股狠狠吸了一口,直到火星烫着了指头,才猛地甩开。这日子过得,连盒洋火都得算计着用。
他家祖上曾阔过,据说太爷爷那辈在长白山倒腾皮货,攒下不少家当。可到了他这代,就只剩下三间漏风的土坯房和满屋子的穷气。最让他膈应的是东墙根那个神龛——里面供着狐仙牌位,黑底金字,据说是祖上跟狐仙立了契约,世代供奉,可保家宅平安。
马老三不信这个邪。
他是读过初中的人,七五年还在公社做过记分员,相信的是“人定胜天”。那些年破四旧,他亲眼见过祠堂里的祖宗牌位被砸烂扔进河里,也没见谁家遭什么报应。
“整天弄这些封建迷信,能当饭吃?”他常对唠叨的妻子这么吼。
前天早上,他终于忍无可忍,一把抓起那个被香火熏得发黑的牌位,狠狠地扔进了灶膛。“从今往后,咱家不兴这个!”
妻子吓得面如土色,连声道:“使不得啊当家的,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坏了要遭殃的!”
“啥殃?我马老三有手有脚,还怕只畜生不成?”
如今回想起来,马老三心里有些发毛。就在他扔掉牌位的第二天早上,鸡窝里的三只老母鸡和两只鸭子全被咬死了,死状凄惨,脖子上精准的牙印,血被吸得干干净净。粮仓地上,赫然出现一串狐狸脚印,从门口一直延伸到米缸旁。
妻子不敢吭声,只是默默地抹眼泪,重新点起了香,对着空神龛拜了又拜。
“拜啥拜!准是野狗钻进来了!”马老三嘴上强硬,心里却打起鼓来。那脚印分明是狐狸的,他打猎多年,绝不会认错。
昨晚,他做了个怪梦。一只比牛犊还大的白狐坐在他家炕头,毛色如雪,眼睛像两团鬼火。它冷冷地开口,声音像是从古井里传来:“契约未满,香火断绝。要么重立牌位,世代供奉;要么,用你家的‘人气’来抵。”
马老三惊醒时,浑身已被冷汗湿透。窗外月光惨白,照得屋里一片阴森。他仿佛听见有什么东西在院子里走动,爪子在冻土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天刚亮,铁蛋就开始发高烧,小脸烧得通红,嘴里发出奇怪的呜咽声,那声音根本不像三岁孩子能发出的,倒像是——狐狸的叫声。
“孩他爹,这、这可咋办啊?”妻子抱着铁蛋,泪如雨下。
马老三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地套上棉袄。
“我去请刘半仙。”
这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住了。刘半仙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婆,往常马老三最瞧不上她,常说她是“骗吃骗喝的老巫婆”。可现在,他不得不低头。
外面的雪下得正紧,马老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里,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他想起小时候爷爷讲的故事,说祖上有人在长白山救了一只白狐,那白狐原是修炼的仙家,为报恩情,与马家立下契约,守护马家子孙,只需世代供奉,香火不断。
“要是断了香火呢?”年幼的马老三曾问。
爷爷浑浊的眼睛望着远方,叹气道:“仙家有恩必报,有怨也必报。断了香火,就是背弃契约,要遭反噬的。”
马老三当时只当是吓唬小孩的鬼话,现在想来,后背一阵发凉。
刘半仙家矮小的土房里烟雾缭绕,墙上挂满了各种诡异的符咒和神像。老太太佝偻着身子,听马老三讲完来龙去脉,浑浊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你家祖上确实与狐仙有约,”刘半仙嘶哑着嗓子,“这契约不是随便能毁的。那白狐修炼三百年,保了你家五代平安,如今香火断绝,它道行受损,自然要讨个说法。”
“那、那咋整?”马老三这会儿全然没了往日的威风。
“两个法子,”刘半仙伸出枯柴般的手指,“一是重新立位,早晚三炷香,初一十五还要上供,诚心忏悔,或许能得原谅。”
“二呢?”
刘半仙深深看了他一眼:“二是它以你家人气抵债。孩子只是开始,接下来就是你媳妇,最后是你自己。到时候,你们要么疯,要么死,要么...变成半人半狐的怪物。”
马老三倒吸一口冷气:“这、这都是封建迷信...”
刘半仙冷笑一声:“那你来找我作甚?”
马老三哑口无言,掏出皱巴巴的几毛钱放在桌上,求了张符纸。
回家的路上,风更紧了,刮在脸上生疼。马老三攥着那张符纸,心里五味杂陈。他是新时代的人,相信科学,可眼前的事怎么解释?儿子的病来得突然,医生也查不出原因,只说是受了风寒。
可那梦呢?那脚印呢?那狐狸般的呜咽声呢?
快到家门口时,他碰见了邻居老赵头。老赵头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叹了口气:“老三啊,听说你把保家仙的牌位扔了?”
马老三点点头。
“糊涂啊!”老赵头跺了跺脚,“咱们这地方,自古就信这些。长白山里的仙家,惹不得啊!我年轻时也不信邪,非要在狐狸洞附近开荒,结果你猜怎么着?第二年我那条腿就瘸了,大夫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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