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建军躺在旁边的折叠床上,看着父亲蜷缩的背影,心里猛地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那不仅仅是恐惧了,还有一种……酸楚。他第一次意识到,这诡异的戏文,对父亲而言,或许不是惊吓,而是……陪伴。
他想起母亲刚走那几年,父亲是如何迅速衰老下去,如何变得沉默寡言。他想起自己忙于工作和自己的小家庭,能陪父亲的时间实在有限。这偌大的城市,这间老屋,对父亲来说,是何等的空寂。
这鬼魅般的声响,难道是母亲放心不下,以这种离奇的方式,回来陪陪这个孤独的老头子?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原先的恐惧,竟然淡了些,掺进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转眼到了八九年深秋,夜里下了场冷雨,天气骤然又寒了几分。那天是韩大爷的生日,韩建军带了酒菜过来,陪父亲喝了两盅。老爷子心情不错,话也多了些,甚至断断续续地,给儿子讲了些他和老伴年轻时的旧事。怎么认识的,怎么一起熬过那些苦日子,母亲怎么用她那清亮的嗓子,给一家人解闷……
夜里,韩建军照旧睡在折叠床上。或许是喝了点酒,他睡得很沉。不知过了多久,他又被那熟悉的“刺啦”声惊醒。
但这一次,不一样。
噪音小了很多,那唱腔前所未有的清晰。依旧是《王二姐思夫》,那女声哀婉缠绵,字字泣血,每一个转音,每一个拖腔,都带着活生生的情感,再不是之前那种飘忽幽怨的感觉。它真真切切,仿佛唱歌的人,就站在这屋子的某个角落。
韩建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慢慢转过头,看向五斗橱。
就着窗外透进来的、被雨水洗过的微光,他看到了令他终生难忘的一幕——
那台老“红灯”收音机,周身竟然蒙着一层极淡的、蓝汪汪的辉光,像夏夜的萤火,微弱,却稳定。木壳子似乎也变得润泽了些。那唱声,正是从这发着光的匣子里流淌出来的。
而炕上的父亲,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坐着。他侧躺着,面向着收音机的方向,眼睛闭着,呼吸均匀,像是睡着了。但他的嘴角,却带着一丝极其微小的、满足的、安详的笑意。
戏文在那句“思想起二哥他呀,泪珠儿涟涟……”处悠悠地收了尾,余韵袅袅。随后,“刺啦”的噪音也彻底消失了。收音机身上的那层蓝光,如同燃尽的烛火,悄然隐没在黑暗中。
屋子里,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韩建军躺在那里,一动不动,过了许久,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顺着眼角滑进鬓发里。他不再害怕了。他明白了。那不是什么妖邪作祟,那是一个灵魂固执的守望,是跨越了生死界限的、笨拙而又深情的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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