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哪里有什么山洞?哪里有什么篝火?哪里有什么黑脸老太太?
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雪窝子里。旁边,是一个被雪半掩着的、巨大的老树桩。那树桩不知是何年月砍伐留下的,早已枯死,木质乌黑,中间因为年久腐朽,形成了一个向内凹陷的深坑。而此刻,那树桩的凹陷处,竟赫然飘起一缕极淡极淡的青烟,在清冽的晨空气中袅袅娜娜,久久不散。
那形状,活脱脱就是一杆巨大的、正在冒烟的烟袋锅子!
王援朝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连滚带爬地站起身,发疯似的往林场方向跑。求生的本能和巨大的恐惧给了他力量,他竟然凭着冥冥中的一点指引,找到了回场的路。
工棚里,熬了一夜、正准备组织人出去找他的赵大爷和指导员,看到他活着回来,又惊又喜。王援朝脸色煞白,语无伦次地讲述昨晚的遭遇,山洞,篝火,黑脸老太太,那锅神奇的烟。
当他描述到那杆长长的烟袋锅子时,赵大爷的脸色骤然变了。他一把抓住王援朝的胳膊,手指像铁钳一样:“娃儿,你仔细说,那老太太,是不是脸特别黑,但看着不吓人,眼睛特别亮?烟袋杆子是不是乌木的,烟锅子有拳头大?”
王援朝拼命点头。
赵大爷倒吸一口凉气,松开手,对着东方(或许是老林子的深处)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喃喃道:“是了,是了……你小子,是遇上‘山神老奶奶’了!是黑老太太救了你一命啊!”
棚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其他的伐木工和知青们,脸上都露出一种混杂着敬畏、恐惧和不可思议的神情。指导员皱了皱眉,想说什么“破除迷信”,但看着赵大爷严肃的脸和王援朝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又把话咽了回去。在这片古老而神秘的老林子里,有些东西,由不得你不信。
赵大爷压低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老辈人都说,这大山里有灵性。黑老太太,就是咱们这山里的守护神,慈悲,但也讲究缘法。她那烟袋锅子里的烟,是仙气儿,能吊命,能暖魂。不是有缘人,碰不着,碰着了,那就是天大的造化!你小子,命不该绝啊!”
王援朝怔怔地听着,回想起那口烟下去后通体舒泰、百骸俱暖的感觉,回想起老太太那双慈和又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他不再觉得那是幻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后怕、庆幸,还有一丝莫名的、与这片原本陌生而残酷的土地产生的奇异联结。
从那以后,王援朝像是变了个人。他不再像初来时那样,带着城里学生的清高和与环境的格格不入。他开始主动跟赵大爷这些老伐木工学习辨认方向、看天气、在山里寻摸吃的。他变得沉默了许多,但眼神里多了些东西,是敬畏,也是坚韧。他依然积极参加生产劳动,该伐木伐木,该清林清林,只是每次进山前,他会学着赵大爷的样子,对着莽莽林海,默默念叨几句,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跟某个看不见的存在打招呼。他怀里,始终偷偷藏着一个小布包,里面是几片那天醒来时,在树桩旁捡到的、带着奇异香气的、金黄色的“烟丝”。他谁也没告诉。
他知道,那个冬天,那个山洞(或者说那个树桩),那个黑脸的老太太,和那口救命的烟,已经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烙印在灵魂深处,再也抹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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