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小兴安岭无边的林海雪原,带着一种能把人骨头缝都冻住的凛冽。那是1993年的冬天,冬猎期,山里人指望着这个季节的收获过活。老辈人说,这时候的山神爷是慷慨的,也是挑剔的,取你该取的,别动那不该动的。
王炮手,村里顶好的猎户,大名反而没几个人叫了。他五十来岁,脸上的皱纹像被风霜刻出来的,一双手粗糙得能磨破皮。他那杆老套筒,保养得油光锃亮,跟他的人一样,沉稳,可靠。他住在山腰一处孤零零的木屋里,有些年头了,木头缝里都浸透了柴火和岁月的味道。
那天进山,雪光晃得人眼晕。林子静得吓人,只有脚踩在深雪里的“咯吱”声,格外刺耳。他追踪一串异乎寻常的足迹,大,且轻灵,不像寻常野狼。一种老猎人的直觉,让他心里头发毛。傍晚时分,在一片背风的坳地里,他看见了它——一头狼,通体雪白,几乎与天地融为一体,只有那双眼睛,是幽深的,带着雪山深处才有的寒意。它太漂亮了,漂亮得不真实,像山精野怪幻化的。
王炮手的心“咯噔”一下。他听过老传说,关于雪山守护神的,关于通了灵性的白狼的。但那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冬猎期,一张完美的白狼皮,能换回他小半年嚼用,还能给城里生病的儿子多寄些钱。现实的沉重,压倒了飘渺的传说。他稳了稳呼吸,老套筒抵在肩窝,准星牢牢套住了那只白狼。它似乎察觉到了,回头望了他一眼,那眼神里没有惊恐,倒像是一种……悲悯?
枪响了,清脆,带着回音,震落了旁边松枝上的积雪。白狼应声倒地,雪地上绽开一朵凄艳的红。
剥皮的时候,王炮手的手有些抖。那皮毛的触感,细腻冰凉得不像活物。他在狼腹中,发现了尚未足月的狼崽。那一刻,他胃里一阵翻搅,像是做了什么极其腌臜的事。他把母狼和狼崽的尸体草草埋在一棵老松树下,背着那张异常沉重的白狼皮,踩着越来越沉的暮色,回到了他的木屋。
夜里,风更大了,嚎叫着像是无数冤魂在窗外哭泣。王炮手就着咸肉喝了两口烧刀子,想把心头那股寒意压下去,却无济于事。他把白狼皮摊在火炕边上,那皮毛在跳动的火光下,泛着一种诡异的、柔和的光泽,仿佛还带着原主的生命。
就在他迷迷糊糊将要睡去的时候,一种声音让他瞬间惊醒,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不是风声。
是狼嚎。
不是一只,是无数只。从四面八方传来,低沉,悠长,充满了一种刻骨的悲怆和愤怒。声音由远及近,很快,他的小木屋就像被扔进了狼嚎的海洋,每一个木板缝隙都在共振。
他猛地抄起枪,凑到用塑料布钉着的窗户前,用哈气融开一小片冰霜,往外窥视。
外面没有月亮,雪地反射着一点微弱的星光。黑暗中,无数点幽绿的光,像鬼火一样漂浮着,死死地盯着他的木屋。那么多,密密麻麻,把他围得铁桶一般。恐惧像冰冷的蛇,顺着他的脊梁骨往上爬。
就在这时,一个清晰得如同在耳边响起的声音,直接钻进了他的脑海,那不是通过耳朵听见的,而是一种冰冷的意念:
“杀我妻儿,血债血偿。”
王炮手浑身一僵,手里的枪差点掉地上。他惊恐地四处张望,木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但那声音带着无尽的哀伤和威严,不容置疑。是那头头狼!他看到了,狼群中,有一个特别高大的身影,它的眼睛绿得最深,像两潭不见底的古井。
“山神的使者……你不该……”那意念断断续续,却字字诛心。
王炮手背脊发凉,他想起了老人们的告诫,想起了那白狼临死前的眼神,想起了那未足月的狼崽。悔恨像毒草一样在他心里疯长。他不是没杀过生,猎户靠这个吃饭,但这次,不一样。他感觉自已触犯了某种古老的禁忌,打破了人与山林之间微妙的平衡。
“嗷呜——!”
头狼发出一声实质性的长嚎,攻击开始了。
黑影开始冲击木屋。门板被撞得“砰砰”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窗户也在剧烈摇晃。王炮手红了眼,求生的本能压过了恐惧和悔恨。他对着门缝开了一枪,老套筒的轰鸣暂时逼退了攻击。他能闻到门外浓重的腥膻气,听到利爪刮擦木头的“刺啦”声,让人牙酸。
他不能坐以待毙。他想起屋外埋着的几个捕兽夹,是准备对付大牲口的。他猛地拉开门栓,对着外面黑影最密集处又放了一枪,然后迅速缩回,死死顶住门。狼群被激怒了,嚎叫声更加凄厉。他利用这短暂的间隙,从后墙一个隐秘的缺口爬了出去,匍匐在冰冷的雪地里,试图去触发那些陷阱。
寒冷刺骨,雪沫灌进他的领口。他能清晰地听到狼群粗重的喘息声,近在咫尺。他的手冻得麻木,几乎握不紧枪。黑暗中,一双绿眼突然在近处亮起,带着腥风扑来。他下意识地一滚,“咔嚓”一声,沉重的捕兽夹合拢的巨响伴随着一声凄惨的狼嚎。他成功了,但也暴露了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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