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一片死寂，只有菜肴的热气在沉默中袅袅升腾，勾勒出嬴政僵硬如石雕的身影和空气中几乎凝成实质的紧张感。
燕丹的目光从那一桌明显是精心准备，且都是他平日偏好的菜式上扫过，又落回到那个从进门起就低着头，仿佛脚下地板能开出花来的嬴政身上。
等了片刻，见对方除了那句干巴巴的“用膳”之外，再没有下文，甚至连抬头看自己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燕丹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口气。
得，指望这位主动开口解释或者道歉，看来是没戏了。
他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胃里空得发慌，实在没力气先开启这场注定艰难的对话。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先填饱肚子再说。
于是，燕丹也不再纠结，挪到案几前，拿起筷子。
然而，他刚一动，右手手腕上那条精致的铁链就随之发出了清晰而冰冷的“哗啦”声。
他这才意识到，被锁住的恰好是他的惯用手右手。
这可就有点麻烦了。
他试着用右手夹菜，动作不可避免地变得有些笨拙和受限，每一次抬手，每一次手腕转动，那根连接着他与床柱的铁链都会尽职尽责地发出或轻或重的摩擦和碰撞声。
“哗啦……咯啦……哗啦……”
在这落针可闻的寂静偏殿里，这持续不断的锁链声响，显得格外刺耳，甚至带着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节奏感。
燕丹倒是没太在意，饿极了的人顾不上那么多，他专注地夹菜、吃饭，努力忽略那恼人的噪音。
然而，站在一旁，始终低着头的嬴政，却随着这连绵不绝的锁链声，身体越来越僵，垂在身侧的手握得指节发白，连呼吸都变得有些紊乱。
这声音……太吵了。
嬴政第一次对自己下令打造的这件“艺术品”产生了强烈的厌恶感。
这冰冷的，毫无生气的金属碰撞声，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他，他对燕丹做了什么。
这声音，像是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也像是在代替沉默的燕丹，发出无声却尖锐的控诉和质问：
哗啦——你为什么锁住我？
咯啦——你不是说喜欢我吗？
哗啦——这就是你喜欢一个人的方式？
每一个声响，都仿佛重重敲击在嬴政的心上，让他那点可怜的，用于自我安慰的“正当理由”变得摇摇欲坠。
他甚至开始后悔，当初就应该让少府的人想办法把这条链子也用软布包起来，或者做成不会发出声音的……
燕丹专心致志地吃着饭，直到半碗粟米饭和不少菜肴下肚，胃里有了实实在在的暖意，饥饿感被驱散，他才感觉活过来大半。
他放下筷子，满足地轻轻舒了口气，这才有暇抬起头，好整以暇地看向依旧像个罚站小学生般杵在那里的嬴政。
这一看，倒是让燕丹发现了有趣的地方。
嬴政虽然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他垂在宽大衣袖下的指尖，却在微微地，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虽然幅度很小，但在燕丹这个角度和距离，看得一清二楚。
咦？
燕丹眨了眨眼，心里突然升起一种荒谬又好笑的感觉。
这算怎么回事？
明明被铁链锁住，失去自由的人是他燕丹，怎么现在看来，嬴政这个“施暴者”，反而一副如临大敌，紧张得快要晕过去的模样？到底是谁关谁啊？
一股恶作剧的念头，夹杂着些许积压的委屈和一点点“你也有今天”的微妙心理，悄然涌上燕丹心头。
他的接受能力强不假，但不代表他对被下药、被囚禁这件事真的毫无芥蒂。
现在看到嬴政这副外强中干的样子，他突然很想……逗逗他。
于是，燕丹故意收敛了脸上因为吃饱而放松的神情，板起脸，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听起来尽可能平静，却带着明显疏离和质问意味的语气，开口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陛下。”
这个称呼一出，嬴政的身体猛地一颤，头垂得更低了。
燕丹继续用那种语气，慢条斯理地问道：“你把我关在这里，用铁链锁着。现在，又亲自送来饭菜。除了那句‘用膳’，你就再没有其他……想对我说的了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是一记重锤，敲碎了嬴政勉强维持的伪装。
嬴政猛地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正在承受巨大的痛苦和挣扎。
他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就在燕丹以为他会继续当鸵鸟当到底的时候，嬴政终于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视死如归般的决绝：
“除……除了解开锁链……其他的……只要寡人能办到……都可以答应你。”
说完这句话，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肩膀几不可察地塌陷了一瞬，但依旧固执地紧闭双眼，不敢去看燕丹脸上的表情。
这是他最后的底线，也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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