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护车的鸣笛声,像一条被拉长的、颤抖的尾音,拖拽着小镇的喧嚣,渐渐消失在远方的天际线。
菜市场的街角,只剩下一地狼藉。
被踩碎的罗盘残片,在阳光下闪烁着无助的微光。撕裂的卦幡像一块脏兮兮的抹布,被风吹得翻卷着,上面“洞悉天机”四个墨字,一半被泥土掩盖,一半被鞋印蹂躏,显得滑稽又可悲。
人群还没有散去。
他们围着那片废墟,像是在围观一个刚刚熄灭的火堆,空气中还残留着焦灼与惊悸的气息。
“作孽啊……真是作孽……”一个提着菜篮子的阿婆,对着那摊狼藉连连摇头,眼神里满是后怕。
“什么作孽,我看是活该!”旁边一个年轻人立刻反驳,语气里带着几分劫后余生的庆幸,“他昨天咒张叔断腿,今天自己就断了,这不是报应是什么?要不是他自己玩脱了,现在躺在救护车上的,指不定就是张叔了!”
“可……可他毕竟算准了啊。”有人小声地嘀咕,“时间,地点,救护车……全都对上了。就是……就是这人没对上。”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浇灭了现场刚刚升起的一点“正义得到伸张”的快意。
是啊,他算准了。
这才是最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如果他只是个信口开河的骗子,那今天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巧合引发的闹剧。可他偏偏算准了,用一种自毁的方式,证明了他的“本事”。
这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真切地感受到了冥冥之中,似乎真的存在着一种他们无法理解、更无法触碰的规则。而半仙李,就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试图用凡人之手去拨弄规则琴弦,结果被琴弦反震得粉身碎骨的蠢货。
“这哪是算命,这是在玩命啊……”
“以后谁还敢找人算命?万一算出来个三长两短,这灾算谁的?”
“要说算命,还得是陈神医。”一个中年男人压低了声音,朝着躺平堂的方向努了努嘴,脸上是混杂着敬畏与崇拜的神情,“你们发现没有,陈神医从来不把话说死。他给人指路,都是让人去干点什么事,搬个工位啊,换个房子啊,从来没听他说过谁哪天会出车祸,谁哪天会死。”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恍然大悟。
“对啊!陈神医那是‘解’,不是‘算’!”
“高下立判!一个是在灾难面前张牙舞爪地炫耀,结果被灾难一口吞了。另一个,是压根不把灾难当回事,挥挥手就让它烟消云散了。”
“境界不一样,格局不一样啊……”
一时间,人们看向躺平堂方向的眼神,又深邃了几分。如果说之前,他们对陈玄是好奇和崇拜,那么在亲眼目睹了半仙李的惨状之后,这份情绪里,便掺杂进了一种更原始、更深刻的东西——敬畏。
那是凡人对于未知力量的本能敬畏。
……
傍晚,夕阳的余晖给小院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林晚晴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从屋里走出来,空气中还残留着白天那场闹剧的余温。她把镇上最新的舆论风向,连带着半仙李被小张那群人拳打脚踢的细节,一并说给了躺椅上的陈玄听。
“……现在镇上的人都快把你当活神仙供起来了。”林晚晴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用牙签扎起一块西瓜,递到陈玄嘴边,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不过那个李半仙也确实惨,腿断了不说,还被当众打了一顿,摊子也砸了,我听说他家里人正闹着要报警呢。”
陈玄嚼着西瓜,清甜的汁水顺着喉咙流下,驱散了夏末最后一丝燥热。他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眼神平静得像一汪古井。
“一半是人祸,一半是天谴,不冤。”
“天谴?”林晚晴眨了眨眼,她知道丈夫说的天谴,就是指他腿断的那件事,但她还是有些不解,“可他毕竟是被人打的,这跟天有什么关系?”
陈玄咽下西瓜,终于舍得将目光从晚霞上移开,落在了林晚晴好奇的脸上。
“我问你,如果小张的父亲,昨天真的听了他的话,没出门,躲过了那场车祸,会怎么样?”
林晚晴想了想:“那……那他就是神算子,一战成名了啊。”
“然后呢?”陈玄继续问。
“然后……然后大家都会去找他算命,他就能赚很多钱?”
陈玄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那笑容里带着点看透世事的懒散。
“那场车祸,是张叔命里该有的一道‘劫’。这道劫不大,顶多就是破点财,受点皮肉伤,躺上半个月就能好。”
“这道‘劫’,就像一笔必须偿还的债务。这个姓李的,窥探到了这笔债务的存在,还大声嚷嚷,告诉了欠债人。”
“如果张叔听了他的,躲开了,就等于‘欠债不还’。那这笔债怎么办?总要有人来还。”
陈玄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空气。
“谁是担保人,谁就来还。这个多嘴的算命先生,就是担保人。他泄露了天机,却没本事帮人把这笔债给消了,那这笔债,自然就落到了他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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