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口镇外的破庙，在短暂的休整与武装后，气氛虽多了几分生气，但空气中弥漫的依旧是前路未卜的沉重。篝火的余温尚在，却驱不散每个人眉宇间深锁的忧虑。他们如同暂时搁浅在浅滩的孤舟，短暂的喘息之后，必须决定下一步驶向何方，而四周皆是迷雾与暗礁。
黎明时分，庙外天色灰蒙，寒意沁人。赵公公拄着一根随手捡来的木棍，身影蹒跚地从镇子方向归来，身上带着露水与清晨的冷冽。他没有惊动太多人，只是对值守的士兵微微颔首，便径直走向早已醒来、正在庙门口活动筋骨的李昊。
“先生。”赵公公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疲惫，却更显凝重。他浑浊的老眼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四周，确认无人注意，才凑近些，用几乎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说道：“杂家…方才寻了些门路，打探到些许风声。”
李昊目光一凝，示意他继续。
“北边…彻底乱了。”赵公公的声音干涩，“京城确凿无疑已陷于闯贼之手。听闻…听闻贼兵正大肆搜刮，权贵官绅…唉，惨不堪言。”他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兔死狐悲的凄凉，但迅速被更深的忧虑取代。“南边…风传确实有动静。南京六部的一些官员，以及几位镇守大将，似乎正在密议…拥立之事，以求延续国祚。”
说到这里，他语气更加低沉：“至于黄河一线…几个大渡口，如津浦渡、孟津渡等处，已成是非之地。溃散的官兵、逃难的流民、乃至趁火打劫的匪类，龙蛇混杂，局势糜烂，险恶异常。强渡，恐生大变故。”
这些信息零碎而模糊，却如同几块关键的拼图，与李昊自身所知的历史脉络和系统地图相互印证，逐渐勾勒出一幅危机四伏却又暗藏机遇的天下形势图。
李昊沉默片刻，眼神锐利如刀。“王把总，赵公公，请过来一叙。”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很快，王承业和赵公公聚集到李昊身旁，三人形成了一个临时的、却决定着整支队伍命运的核心决策圈。破庙一角，气氛顿时变得肃穆而紧张。
李昊没有浪费时间，他直接从那看似普通的行军背包中，取出了那卷材质奇特、标注详尽的系统地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缓缓铺开。羊皮纸的质感与现代精准的绘图，再次让王、赵二人眼中闪过惊异，但他们已见怪不怪，迅速将注意力集中在内容上。
李昊的手指沿着地图上标注的路线滑动，最终点在当前所在的“河口镇”位置。他的声音沉稳而清晰，打破了寂静：
“河口镇弹丸之地，资源匮乏，民心思惧，非久留之所。我等在此休整，已是侥幸，不可久待。”他首先定下了离开的基调。
他的手指向南移动，越过代表广阔平原的图标，最终重重地按在那条蜿蜒曲折、作为天然地理分界线的粗蓝色带——“黄河”之上。
“当前首要之务，乃不惜一切代价，渡过黄河天堑！”他的语气斩钉截铁，“黄河以北，已是闯贼肆虐之地，混乱不堪，更有…我所预言之更大浩劫，随时可能降临。”他刻意顿了顿，让“浩劫”二字带来的沉重感渗透人心。
“唯有渡过黄河，进入河南、山东乃至南直隶地界，局势或可稍得喘息。且更靠近南京方向，无论未来是投奔新朝，亦或另作他想，进退皆有余地。渡河，乃我等生死存亡之关键第一步！”
王承业闻言，浓眉紧锁，重重点头：“公子所言极是！末将也以为，滞留北岸，无异于坐以待毙！必须尽快过河！”作为军人，他对天险的战略意义有着本能的认知。
赵公公浑浊的目光在地图上仔细巡梭，枯瘦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黄河下游某处极为不起眼、几乎被忽略的小支流河口。
“先生明鉴。然大渡口必是兵家必争之地，龙潭虎穴，以我等之力，强行闯关，恐有覆灭之危。”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老辣的光，“杂家倒知一隐秘路径。早年随宫内采办南下，曾走过一条废弃已久的旧官道，可通往下游一处名为‘老船口’的荒废小渡口。”
他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在诉说一个尘封的秘密：“此地因河道变迁，早已废弃多年，远离主道，人迹罕至。或许…或许仍有昔日靠摆渡为生的渔家后裔，或藏有破旧小舟。从此处寻机渡河，虽费时费力，舟楫简陋，但胜在隐蔽，或可避开大部分麻烦，险中求稳。”
“老船口…”李昊的目光迅速在地图上搜索，果然在赵公公所指的大致方位，发现了一个极其微小的、几乎被忽略的标记点。系统地图的精确性，与赵公公的记忆形成了完美的互证。
风险与机遇在脑海中飞速权衡。走大路，闯大渡口，速度快，但无疑是闯鬼门关，他们这支小队伍经不起任何大规模冲突。走小路，寻废渡，速度慢，不确定性高，但隐蔽安全，符合他们当前“保存实力，悄然南移”的核心需求。
片刻沉默后，李昊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已然有了决断。他手掌一拍地图，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必再议！就走‘老船口’！”他的声音果断，不容置疑，“目标：隐蔽南渡黄河！不惜代价，避开主流冲突！”
他目光扫过王、赵二人：“渡河之后，视情况再定行止。是直奔南京方向，还是暂寻地方休整，打探南方局势确切消息，届时再议！当前，一切以安全渡河为第一要务！”
明确的短期战略目标，就此确立。
王承业抱拳沉声道：“末将遵命！这就去安排人手，准备探路事宜！”
赵公公深深一揖：“杂家领命。定当竭力，助先生找到那处渡口。”
核心决策已定，破庙内的空气仿佛也随之流动起来。迷茫与徘徊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有了明确方向的紧张感与行动力。尽管前路依旧吉凶未卜，但至少，他们知道自己下一步该迈向何方。
黄河，那条孕育了中华文明的天堑，此刻成为了横亘在他们与生存希望之间的最后一道，也是最危险的一道关卡。而“老船口”这个陌生的名字，则承载起了他们所有的希望与忐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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