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扬州百里,运河北岸的官道像条晒焦的麻绳,蜷在枯黄的草丛里。
赵刚勒住黑鬃马的缰绳时,风里的腐臭先撞了过来——像晒了三天的死鱼,混着烂泥和草席的潮味,钻进鼻子里,呛得人喉咙发紧。他跳下马,靴底碾过几根枯芦苇,发出脆响。
然后,他看见了。
官道旁的草席铺了半亩地,十几个流民蜷在里面,像被揉皱的破布。草席边缘渗着暗褐色的水渍,显然是雨水泡过的。最里面的老妇抱着个孩子,孩子的脸贴在她胸口,头发粘成一撮,早没了呼吸的起伏。老妇的手还攥着孩子的衣角,指节泛着青白,像要把那点温度攥进骨头里。
“大人……行行好……”
草席边传来爬动的声响。赵刚低头,看见个断腿的男人,膝盖处的裤子撕得稀烂,露着血肉模糊的伤口,正往这边挪。他的脸肿得像发面馒头,眼睛里全是血丝:“俺娘……俺娘快饿死了……给口剩饭吧……”
随从小周从包裹里摸出半块炊饼,递过去。男人看见饼,突然疯了似的扑上去,指甲掐进饼里,抢过来就往老妇嘴里塞。老妇的下巴早脱了臼,饼渣簌簌掉在她青灰色的衣襟上,沾着草屑和泥点。
“娘……娘你吃……”男人跪在草席上,鼻涕眼泪糊了一脸,“俺再也不偷了……俺给娘找吃的……”
赵刚的喉咙发梗。他见过战场的断肢,见过刀下的亡魂,却没见过这样活着的人——活着,比死还疼。
更远处,七八条野狗正围着具尸体撕咬。尸体穿着件破棉袄,领口的棉花露出来,沾着草屑。肠子被拖出半丈长,野狗的獠牙咬着肠子,往外扯着,血珠溅在枯草上,像撒了把红米。一只黄狗抬起头,嘴角挂着碎肉,看见赵刚,居然摇起尾巴,像在讨赏。
“呕——”
随从小李捂着嘴,蹲在路边吐起来。他刚入伍三个月,没见过这种场面,胃里的酸水都吐出来了。
赵刚蹲下身,伸手摸了摸尸体的手背。皮肤已经发绿,指缝里爬着蛆虫,显然死了两三日。他的指甲缝里还嵌着点泥,是挖草根时蹭的吧?
“官爷……”
旁边草席里钻出个老太太,手里攥着个破碗:“能给口粥吗?俺孙子快三天没吃东西了……”
赵刚的随从赶紧递过去一碗米汤——那是早上剩下的,已经凉了。老太太接过碗,手抖得厉害,米汤洒了一半在孙子的脸上。孙子睁着眼睛,睫毛上还沾着泥,却没力气睁开,只是本能地舔了舔脸上的米汤。
“谢谢官爷……谢谢……”老太太对着碗磕头,额头撞在草席上,发出闷响。
赵刚站起身,望向官道旁的告示牌。木牌上的墨迹还没干,“严禁流民聚集”六个大字写得龙飞凤舞,下面还盖着“扬州府”的红印。
“严禁流民聚集……”赵刚冷笑一声,指尖弹了弹告示牌,“那这些人是哪里来的?是天上掉下来的?”
小周凑过来,声音发抖:“大人……这……这官府不管吗?”
“管?”赵刚指着那些野狗,“你看那些狗,吃流民的尸体,比谁都积极。官府呢?他们的官印盖在告示上,比狗还凶。”
风里的腐臭更浓了。赵刚摸了摸怀里的乌木匣,里面的玻璃镜、西洋钟、苏绣,此刻像块烧红的炭,烫得他心口发疼。他想起扬州周老爷的话:“咱盐商最爱国!砸锅卖铁都给!”想起聚宝楼的奢华,想起周老爷肥硕的笑脸。
原来,爱国是这样的——把自己的蜜糖,建筑在百姓的尸骨上。
“写信给统领。”赵刚声音发哑,从怀里掏出纸笔,蹲在路边写起来,“就说淮河岸的流民,比咱靖南营的伤兵还多。官府不管,盐商不管,连佛祖都不管。咱靖南营的枪,要是只用来守着这些蛀虫的江山,不如拿来,给他们挖个坟。”
小周接过笔,手还在抖:“大人……这……这要是被马督师看见……”
“看见又怎样?”赵刚把信折好,塞进信封,“咱要守的,不是他们的江山,是这些能喘气的人。”
远处,野狗还在撕咬尸体。风卷着腐臭吹过来,赵刚的衣角被吹得猎猎作响。他望着远处的淮河,河水浑浊得像浆糊,飘着几具浮尸。
“走吧。”赵刚翻身上马,声音里带着股子狠劲,“去南京。我要亲眼看看,那些吃着蜜糖的官老爷,怎么面对这些饿殍。”
队伍继续南下,淮河的臭味却像块膏药,贴在赵刚的鼻子上,挥之不去。
他想起早上在扬州的聚宝楼,周老爷举着西洋钟喊“比铜壶准”,想起小妾们围着苏绣尖叫,想起后厨的发霉米和纤夫的血脚踝。这些画面像电影镜头,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每一遍都更清晰,更刺眼。
“大人……”小周跟在旁边,声音里带着迷茫,“咱靖南营……真的要跟南明对着干吗?”
赵刚勒住马,望着远处的树林:“不是对着干。是咱得明白,咱的枪,该指着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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